第 56 章
沈悟又好心提醒道:“说不定有小虫在床榻缝隙里产卵,千万洒扫仔细些。”
向心觅对于偏房里的窗外景色热情都被这几句话浇熄了,她惊恐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莫名觉得浑身都发起痒来,于是绕去屏风后要换衣裳。
沈悟很支持她的决定,还在一边添油加醋:“虫毒难解,换下来的衣裳,也叫人好好洗一洗,用艾草熏一熏再穿吧。”
向心觅隔着屏风慌张地将外衫脱了,她并没看见沈悟脸上的神色,却从他平静的语气里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笑意。
她不做他想,沈悟肯定是在偷偷笑话她怕虫子!
她气鼓鼓地记下了这笔仇。
夜里,向心觅也不打算出门了,被沈悟那么一说,她总觉得身上被小虫爬过似的痒,立即让下人去烧热水准备沐浴了,趁着这会子空档,她打算盯着沈悟将药喝了。
他上次发烧糊涂,暴露出本人其实并不喜欢喝药的事实,向心觅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一眼看出面无表情地端着药碗迟迟不下嘴的人内里隐藏的很好的不情愿。
向心觅自以为抓住了取笑他的机会,走过去佯装担忧:“快喝呀,药快冷了。”
“是不是怕苦啊,我三岁的小侄女也怕苦,每次喝药都要人哄着喝,还要蜜枣来缓嘴里的苦味。”
她几乎藏不住笑意,露出一小排牙,捏着下巴佯装疑惑,眼睛却弯弯的:“沈大人也要蜜枣吗?”
沈悟的目光从散发着酸苦味道的漆黑药汁挪到向心觅身上,她以三岁小侄女和他作比,无非是想取笑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她,但是,她小狐狸一样藏着坏水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看起来比她口中的蜜枣更加甜蜜。
沈悟并不感到羞恼,很平静地看着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向心觅大失所望。她还以为沈悟至少会否认一下,口是心非一下,这样她还有接着发挥的空间,结果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肯定是脸皮太厚。向心觅愤愤的,将为沈悟准备的蜜枣拿出来递给他。
她小声嘟囔着:“好没意思的人。”
沈悟却没接她手里的枣,反倒是拉住了向心觅的手,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向心觅拉了过来。
距离拉近,苦涩的药香钻入鼻腔,闻起来的确难以入口。
沈悟并没撒手,他很自然地摩挲着她手腕处的一小块软肉,嫩白的肌肤逐渐泛起热意,他从低处抬头望她,语气轻轻的,像拂过心上的一片羽毛:“真的很苦,所以需要人哄着喝。”
沈悟生的白,睫毛却极黑,从上往下看的时候,黑而浓密的睫毛垂在薄薄的眼皮上,遮盖了部分瞳仁,这让他原本聪慧的锐利的眼睛被削弱了,只能注意到挺拔的鼻梁与清秀的轮廓,看起来更加无害。
他还这样说话什么病弱美人,什么高岭之花,这分明是狐狸精化了人形。
向心觅紧张无措地捏瘪了手里的蜜枣,一时之间大脑都要卡壳了。
“我我不会哄人喝药。”
沈悟的睫毛颤了颤,他低下头,将手中的药碗搁到一边,又重复了一次:“真的很苦”
怎么个意思?这架势还真像她三岁侄女似的,不哄两下还不喝药了?
向心觅目瞪口呆,她拿起药碗,温度正好,再不喝真的要凉了,不由得有些着急,把药碗往沈悟手里塞。
沈悟没接,他扭过头去表示自己的拒绝,手却拽着向心觅没放。
“你还真不喝?还不如我三岁侄女呢。”向心觅没有办法,只好使用激将法。
沈悟才不吃她这一套,他捏着向心觅的手指,语气凉凉的:“是啊,小侄女有人哄着喝药,我却没有。”
向心觅对他这幅样子,又说不出重话,又不能真看着沈悟不喝药,她在心里只叹气,早知道就不来招惹他。
但也只能放轻了语气:“喝嘛喝嘛,不喝会头痛的。”
沈悟看了她一眼,明显对她的敷衍不满意。
他从前又不是没见过向心觅多么会撒娇,多么会哄人。
只是如今装傻卖痴也换不回来了。
这样想着,倒真生了几分委屈来,他默然无声地接过药碗,一气喝了下去。舌尖的苦涩顺着一路流进心里,连缝隙间都钻出苦酸的味道。
向心觅没料到沈悟真的配合她,她那几句话自己听了都觉得干巴巴的,可沈悟还是一口气把药喝了。
仿佛对他一点儿好就知足了似的她把捏皱了的蜜枣塞进沈悟嘴里,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沈悟微妙地顿了一下,没躲。向心觅对上他的目光,虽然沈悟仍然抬头看着她,但没再刻意示弱,恢复了本身冷淡的气质。
嗯最近沈悟老在她面前装,给她有点装迷糊了。向心觅的头脑从被美色迷惑的昏沉中找回神志,默默将手撤了回去。
她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只留沈悟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蜜枣还含在口中,浸泡在其中的蜜水被口腔的温度融化了,甜蜜的滋味逐渐扩大,原本的苦涩被逐渐压下去。
她是不是刚刚摸了自己一下?什么意思?自己方才有哪里特别不一样吗?
沈悟还拿着药碗呆呆思考了半晌,一向灵敏的脑袋在此刻却怎么也想不出关窍来。
蓦然回神,向心觅已一阵风似的走了。
沈悟心中懊丧,怪自己反应太慢,似乎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向心觅泡在浴桶里,愣愣的发呆。舒适的温水浸泡在皮肤表面,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她漫不经心地捧起水,在水面上砸落一朵水花,青荷在身后给她浣发。
“夫人,今晚要不要用特制的香膏?”青荷俯到她耳边,语气羞涩。
向心觅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摸了一把沈悟的头发,一时转不过弯:“什么香膏?”
青荷更害羞了,声若细蝇:“就是那种洗完之后香喷喷的。”
向心觅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难道平常洗完的我不是香喷喷的吗?”
她愤怒地拍了拍水。
“哎呀!就是另一种香气,不一样的那种!”青荷竭力暗示,她脸皮极薄,尚未出阁,哪里好意思跟向心觅讲这些。
这香膏,还是昨日院里的老妈妈偷着给她的。老妈妈说,女子头几次难免疼痛,用这个能舒缓不少,让她在夫人安寝前给夫人用。
青荷没明白香膏能让女子舒缓不少的原理,她只担心自家小姐疼,又不好意思明说。
向心觅也跟着稀里糊涂:“什么特别的香,神神秘秘的,用用呗。”
两人一起满怀期待地用了用那香膏。
向心觅洗完出来,努力地嗅嗅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香气。她眼巴巴地看向青荷:“我有变得更加香喷喷吗?”
青荷为难地摇了摇头,这香气说实话,还不如小姐平日里惯用的香好闻呢。
主仆二人失望而归。
向心觅头发多而长,完全绞干需要很长时间,天气渐渐热起来,她也没那个耐心呆在一处等着青荷给她绞干,于是只是擦到不再滴水,就进了内室。
天色已经全黑了,内室燃了烛火,沈悟坐在美人榻上安静地看书。内室只他一人,他仍然正襟危坐,如松如柏,一派君子气度。
相比之下,向心觅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淋漓的水汽让发丝更加黑润,简直像是神话里的海妖。她的白色小衣微微润湿了,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纤瘦的肩膀和锁骨轮廓。
看起来很没个正形。
向心觅自觉地没去打扰沈悟,她坐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开了窗户借自然吹拂进来的风晾干头发。
年纪略微有点儿大的窗户轴发出一声响,惊动了沈悟。向心觅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她眨巴眼睛,指了指窗户:“该上油了。”
沈悟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怎么头发都没有绞干?还坐在窗户边吹风。”
他皱起眉,是不认同的神情。
向心觅才不管他,她抱着膝盖,整个人缩进椅子里:“等绞干太慢了,在窗户边吹一吹风,很快就干了。”
而且,她实在有些热的慌,想吹会风凉快一下。
沈悟却并不善罢甘休,他合拢了书,朝着向心觅走过去。
"湿气入体,对身体不好。"
向心觅不经思考地回嘴:“你身体还不如我呢,还好意思说我。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不好好喝药。”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想起来方才的情形。
沈悟走到她身前,腿几乎要碰到椅子,将向心觅完全圈在在太师椅内,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我好好喝了,你哄我,我不是听了吗?”
向心觅别过头去:“我没哄,喝药是你自己的事。”
他仿佛低低笑了一声:“是吗?看来是我太好哄了。”
这倒是真的。向心觅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沈悟站在她眼前,逼仄的空间和此时的气氛让她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沈悟在她面前示弱太久,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压迫与危险了。
心在胸腔内不安地跳动起来,似乎提前预示着什么。窗外的风没能带走她身上的热意,向心觅觉得自己脸有些红。
这不是一个靠近沈悟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