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这个吻太轻了,以至于向心觅不太确定这究竟是一个吻,还是沈悟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往后退了退:“你做什么?”
沈悟笑了一下:“我不想掐你,但是挨了几下,的确需要被补偿一下。”他看起来异常的愉悦:“所以换了一种补偿方法。”
向心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震惊地瞪大了眼:“我没有同意可以这样补偿。”
沈悟巧妙地找出其中的漏洞:“但也没说不许。”
简直与泼皮无赖无异,从前光风霁月的沈悟怎么变成这样?她心中痛惜,这还不如上辈子不苟言笑的样子呢。
向心觅甩开他的手:“登徒子!”她面对沈悟骂不出口,想到最过分的词也不过是这三个字,吭哧憋出来这一句,已经失了骂人的气势。
沈悟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只觉得向心觅骂人的样子可爱,他慢悠悠地跟上向心觅明显加快了的脚步,像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接下来一路上,向心觅都拒绝和沈悟说话,他歪理多,巧舌如簧,眼下更不学好,还会占人便宜了。
上车回程时,她也很谨慎地缩在角落里,和沈悟保持着距离。
沈悟难得失算,没想到碰了碰额头让向心觅有了这么大的反应,眼下竟然连近身都不能了,他坐姿端正,眼神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向心觅。
向心觅把头扭向另一边,连观察的权利都不给。
沈悟趁着她把头扭过去看不到这边,悄无声息地挪过去,挨着她坐着。他谨慎地思索了半天,开口询问:“要不要玩叶子牌?我这次绝不敷衍。”
向心觅轻轻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沈悟又将吃了一半的点心拿出来,低声说道:“生我的气,和点心总没关系”
她短暂地转了个头,将沈悟手里的点心抢过去,又把头扭回去了。
正眼也没给沈悟一个。
沈悟见向心觅拿了点心,背对着他的模样,倒不觉得她有脾气,反倒生出一点甘之如饴的滋味。
向心觅这样子真实地暴露自己的脾气,不失为一种信任的体现,比往日里礼貌疏离的模样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只懊恼自己今日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贸贸然亲了她一口,倒惹了她生气。
原本应当有更稳妥的方法哄着她亲一亲的。
沈悟再一次回想起今日一直握着向心觅的手,从马车到庄子上,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他本该知足的。
他也大概摸索出向心觅的脾气,大约是吃软不吃硬的。
沈悟低声说道:“今日是我错了,我往后决不再不经过你同意就与你亲近。”
向心觅扭了扭肩膀,甩开他的手,她转过身,很严肃地盯着他:“我们本来就不该亲近的,假夫妻,假夫妻!”
沈悟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假的也不是不能成真的,我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往日错处,我也已尽数改了,你就不能”
向心觅冷淡地将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摸过来的手指推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何必强作出来讨我欢心?长此以往也难以为继的。其实我觉得我们就是不合适。”
她苦口婆心,没注意到沈悟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他原本轻松的表情严肃起来,紧盯着向心觅:“哪里不合适?”
向心觅想了想,说道:“你看,你喜静,我喜动,咱俩玩不到一起去,你看你今天陪我出来,其实我不在,你应该会在家里读书的。再者,你当官,我从商,你不是最讨厌投机取巧之辈吗?我,京城头号投机取巧的商户,其实怎么看,我们都不大配的。”
某种意义上,向心觅说的是事实。他的确喜静,也的确讨厌投机取巧之辈,但是一切原则落到向心觅这里,就不一样了起来。
“动静互补,最是相配,陪你出游,也是我心甘情愿。官商结亲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并不是所有商人都是投机取巧之徒,至少我并没有这样想你和你的父亲。”他竭力说明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合适。
向心觅叹了口气:“但是,我现在就是不喜欢你啊。”不管如何,当初的悸动都回不去了,冷冰冰的少年沈悟,沉默寡言的夫君沈悟,在她心里都已经是年少时的遥远故人,再见也生不出什么波澜了。
沈悟一瞬间哑口无言。
他数十年如一日平稳的冷静跳动着的心脏像是忽然被一只湿冷的手攥住了,紧紧地捏皱成一团,淋漓的鲜血从心里拧出来,拧干后,只剩下空荡荡的疼痛。
他的沉默与冷淡,从前落在向心觅身上的爱而不得的疼痛,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回应的挣扎,在许久以后,再次成为一把鲜血淋漓的刀,回旋到他自身身上。
他只有痛恨自己。向心觅坦诚地看清自己的心,直白地告诉他,不希望他再受伤害,甚至是一种以德报怨。
如果她阴暗一些,如果她尚且怀揣着一些爱而不得的恨与不甘,都不会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她这样说,只是因为她完全放下了,一点爱和恨都没有。
沈悟宁愿向心觅恨他,也好过爱恨俱消。
沈悟望着向心觅干净的明亮的眼睛,她皱起眉,瞳孔中映出他的脸庞。
“你的脸色好差,怎么了?不舒服吗?”她很快摒弃了防备与方才未完的话题,靠近他摸了摸他的额头。
沈悟闭了闭眼,感受到她柔软的掌心碰了碰他的额头,一触即离。
“没有发热呀,你怎么了?”
沈悟摇了摇头,嘴角泛出一丝苦笑,他声音低弱下来:“我没事”声音却有气无力的,似乎风一吹就要散了。
向心觅盯着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怎么也不是“没事”的样子,总不至于是自己一句话打击到他,肯定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不说,她皱眉坐过去:“不舒服就说啊,强撑着干嘛。”
沈悟慢吞吞的,似乎很不舒服地将身体倚靠过去:“我有点头晕,也许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向心觅见他似乎真的身体不舒服,总不能把人给扒拉下来,很好心地把身体给他暂且靠着:“昨天你回来的早,我以为你没喝多少酒呢。”
沈悟没睁眼,声音愈发低弱了,似乎越发难受起来:“我想早点回来,免得你等太久,所以喝了很多应付他们。”
向心觅没吱声,假装自己没听到这句话。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又伸手将毯子扯过来抖开给沈悟盖上了。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重生来这一世,沈悟似乎比前世要脆弱许多,需要好好呵护着。
国之栋梁,可不要在她手上给整出什么毛病来。
回到府上,向心觅还特地给沈悟叫了个大夫来看看,大夫皱着眉摸着胡子,把沈悟的左手把完,又把了把右手,右手把完又把了把左手,沉思良久。
沈悟靠在床边一言不发,向心觅倒在一边紧张起来,连忙问道:“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借一步说话?”
大夫只是摇头,叹了口气:“夫人劳烦回避一会,我有话单独问沈大人。”
向心觅更担心了,她看了看沈悟垂下的睫毛和苍白的唇色,又看了看他伸出的一截泛着青色血管的胳膊。
不能吧?虽然这辈子沈悟是脆弱了一点,三天两头生病,三番两次受伤,但也不至于是什么大病吧?
她提心吊胆地走到偏房去,又有点忧虑,在屋子里直打转。
隔壁,大夫放下了把脉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沈大人,为何装病?”
沈悟睁开眼睛,目光冷淡:“我有我的原因,只望大夫告诉我夫人,说我心思郁结,思虑过重导致头痛就好。”
大夫瞬间了然。
夫妻之间摩擦难免,许多男子拉不下脸面求和,便装病卖可怜,女人自然就心软前来照顾,病榻前说不出重话,一来二去就翻篇了,男人的病也好了。
这种事大夫见多了,只是没想到沈大人这样的少年英才,为了哄夫人也要使出这样的手段,他露出了然的笑容,熟练地写了个方子:“此药一日两次,让夫人喂你服下,自然药到病除。”
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不过夫妻之间,该说开的还是要说开,才是长久之道啊。”
沈悟默然不语,他与向心觅之间的情况,把话说开恐怕无法“药到病除”。唯有靠着她的同情,靠着她的良善与怜悯,靠着他的卑鄙与伪装,或许还能蜿蜒生长出一丝别的可能。
大夫开好了药出门,又对着向心觅摇头晃脑,只说沈悟在外辛苦,回家又思虑过重,要人宽宽他的心,又嘱咐着让向心觅盯着沈悟按时喝药,笑眯眯地收了双份诊金,背着药箱回了医馆。
向心觅思考着大夫的话,她觉得沈悟肯定是太过担心政务的缘故,才导致的思虑过重。
可是前世也没有这么多毛病吧。
她推开门走进去,看见沈悟坐在床上,白色寝衣单薄,冷白的皮肤覆盖在匀亭的骨骼上,像是一棵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落了满身的雪,看起来孤寂飘渺,还是没太想明白:
怎么重来一世,天山雪莲变成了病弱美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