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向心觅不太适应这种十指紧扣的亲密,尤其亲密对象是沈悟。
他的指腹上都是细薄的茧,有的来自于劳作,有的来自于经年累月的书写。此刻这些薄茧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她能感受到细密的痒意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全身。
向心觅努力抽了抽手,没能从沈悟紧紧的抓握中逃脱出去。她皱了皱眉:“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只是一场交易,你愿意就愿意,吃亏的总归不是我。放开我!”
沈悟的桎梏略略松了些,却仍然没松开,她的手很凉很软,像某种质感很好的玉,握在手里有种恰好契合的舒适。他有些不舍得放手。
“我愿意,你不要多想,我以后不提就是了。”他喉结滚动,“你的手有些凉,夜里寒意重,我的外衫,你披上吧。”
他说着,终于将手松开了。向心觅一把把手抽回来,警惕地双手抱胸,严严实实地将手藏进缝隙里。
她冷眼看着沈悟欲将长衫脱下,还是出声制止:“我不要,你别脱。也没两步路程,冻不着的。”
沈悟的手失望地垂下来,他不敢多言。
马车行至向家门前,向心觅头也不回,如风一般下了车,似乎不愿与他在一个空间内多呆一秒。
沈悟沉静许久,才从马车内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攀住车壁,从容而整洁地走下马车,不见一丝狼狈。
他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向家敞开的后门,幽幽烛光照亮了一段小路,已经不见向心觅的身影。
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沈悟的纸条无孔不入,一日日地来,向心觅却懒得看,不想回,收到了就随手抛给青荷,让青荷拿去丢了。
青荷哪里敢丢未来姑爷的信,捧着纸条不知如何是好,便找了个匣子全数收起来,等自家姑娘气消了再拿出来看。
可廊下的鸟笼子已经挂了一长排,小灰气不动,已经心灰意冷地接受了家里不再只有它一只鸟的惨淡现实,每天蔫头耷脑地吃小米,也不怎么叫唤了。
向心觅的气还没消。
待到出嫁那日,向心觅起了个大早。窗外天还灰蒙蒙,透着黯淡的蓝色,向心觅的小院里已经里里外外点上了红烛,红彤彤的喜字照得晃人眼。
丫鬟婆子个个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进出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不少。
相比之下,向心觅的脸色却称得上平静。
一回生,二回熟。连新郎都是同一个人,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她闭目养神,任由青荷和其他小丫鬟鼓捣她的妆发。
“小姐,你看这个妆好不好看?”
向心觅没睁眼:“好看。”
“小姐,这两个钗子你想对称还是不对称?”
“都行。”
屋外一个婆子昂首阔步,一手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走进来,中气十足地喊:“小姐,来吃些垫肚子,昨夜里就给小姐做上了,都是你素日爱吃的!”
向心觅眼睛一亮,满脑袋的睡意登时消失,她扭头看那厨娘一样一样取出食盒里的吃食,整个房间都溢满了热腾腾的香气。
那厨娘一边摆一边念叨:“新嫁娘一整日都没工夫吃饭的,小姐记得多吃些,免得夜里饿得慌。”
“要是有喜欢吃的,遣个人去厨房要,今日要多少有多少,不拘着你吃。”
向心觅还没来得及甜声应下,就被一道声音阻拦。
郑丽蓉一夜没睡,容光焕发。她起身比向心觅还要早,三更天就支使着丫鬟婆子们把该预备的预备上,眼下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过来看看向心觅梳妆打扮得如何。
一进院子,正让她听见这句话。
“王家的,你可别惯着她,让她放开吃了,待会嫁衣都穿不上。”
王家的连忙笑道:“这不是看小姐今天出嫁,想着让小姐高兴些吗。”
郑丽蓉走到向心觅身侧,从镜子里看向心觅的模样。
母女二人今日都上了妆,向心觅还没涂口脂,浅淡的唇色让她看起来比郑丽蓉稚嫩年轻许多,但不难看出两人相似的眉眼。
向心觅从镜中看到郑丽蓉的身影,回头熟练地抱住她的腰:“娘,你今天打扮的真好看。”
郑丽蓉低头望着自家女儿的模样,活脱脱如年轻时候的自己,她眼眶有些酸热:“傻话,你今日才是最漂亮的,先去吃些东西,待会涂了口脂换了嫁衣就不能吃了,快着些。”
“娘,你也陪我吃。”向心觅起身挽着郑丽蓉的胳膊,把她往桌边拽。
郑丽蓉也没拒绝,慢慢地坐在桌边,没动筷子,只看着向心觅吃。
向心觅吃东西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吃什么都很香。郑丽蓉望着她,又忍不住想,自己不该着急的,还是小孩模样呢,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几个时辰后,向心觅就要与人拜高堂。她总放心不下。
向心觅没想太多。她自起床,沐浴梳妆,已经折腾了一个时辰,腹中早已饥饿难耐,又惦记着这是今日最后一顿饭,吃得分外认真。
郑丽蓉看她喜欢虾仁青菜粥,又让厨房盛了一大碗过来。
“以后去了沈家,吃饭要收敛些,婆母在时,要学着侍奉布菜,我以前教过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向心觅乖顺地点点头。
“要是受了委屈,也要记得回来说,知不知道?嫁出去了,你也是我的女儿。”
向心觅认真地点点头。
“昨日给你的小册子,你看了没有?”
向心觅一哽,一只虾仁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被她艰难地咽了下去。
“看看了。”她硬着头皮回复。
其实没看。昨日嬷嬷神神秘秘地趁着夜色送过来,她还以为是什么,打开看了一眼,立即丢到床里面去了。
前世父母亲不在,无人教导,她和沈悟摸着石头过河,做那事磕磕绊绊的,沈悟也古板的很,每次定时定量,没什么趣味。以至于向心觅对这档子事兴致缺缺。
更何况,她这辈子压根用不到这东西,又觉得上面人像画得丑陋猥琐,自然懒得看。
郑丽蓉观她神情,自然知晓向心觅究竟什么德行,她正色低声说道:“平日里脸皮厚,这时候又害羞。好好看看,对你以后日子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像话本子那样掏空沈悟的身体?早早死了她当寡妇去?连和离都省了。
她连连点头,把头埋进碗里认真喝粥。
吃过了早饭,几个丫鬟连番上阵,手脚利落地给向心觅上妆绾发,又七手八脚地给她把繁复的嫁衣穿上,头面戴上。
彼时已经天光大亮,吉时已到。
郑丽蓉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向心觅打扮,她保养得宜,但眼角还是不可避免生了些皱纹。而向心觅脸颊光洁,像初初盛开的花。
一个小丫鬟兴冲冲地跑进来报信:“轿子来啦!已经到街口啦!”
郑丽蓉起身整衣,脸色复杂的神情一收,又成了端庄的当家主母,走出去安排事宜了。
向心觅被盖上了红盖头,眼前一片红彤彤,她被不同的人搀着,一步步跨过台阶,走过石路,上了花轿,不停歇的鞭炮,喜乐,四面嘈杂的人声竞相往向心觅耳朵里钻。
最终她的手被交给了沈悟。
他带着向心觅跨门槛,进喜堂,拜天地。期间诸多仪式,向心觅亦步亦趋地跟着指令做,只记得眼前一片鲜红晃啊晃。
最后坐在卧房里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到疲累。
头面金饰挂在身上很沉重,过于鲜艳的红色也灼得人眼睛很疼。
外面熙熙攘攘地很热闹,隐约能听见前堂谈笑饮酒的欢笑声。根据上辈子结婚的经验,沈悟还要好久才能来,她不做指望,阖眼忍耐浑身的不适。
边上的喜婆忽然轻微地碰了碰她的胳膊,紧接着,她的怀里被放入一包沉甸甸的纸包,向心觅低头透过盖头的缝隙里看去,是一个小油纸包。
她不明所以地循着声响偏过头去,那喜婆含着笑意的声音低低地落在耳侧:“这是新郎官怕您饿,特地嘱咐我给您留的,按理说是不该的,您悄摸地吃了吧。”
向心觅轻声道过谢。其实她并不饿,但还是打开了纸包,甜蜜的香气充斥鼻腔,精巧的糕点规规矩矩地摆好,看起来莹润可爱。
还是她喜欢吃的那家。
向心觅心情有点复杂,但总归有了事情干,不用坐着干等,她慢吞吞地吃着糕点,滋味香甜,尤有余温。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这时辰还早,沈悟应当还在前堂喝酒,向心觅疑心是有人来闹洞房,慌忙把手里的点心包好,藏到了铺了满床的花生瓜子底下。
等待良久,想象中的吵闹与麻烦却没有到来,门外慢慢安静了下来,“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却孤身一人,脚步沉稳。
是沈悟吗?应当也不会这么早呀。
向心觅的眼珠在红色盖头底下乱转,面上却分毫不显,按着规矩端坐在床榻边。
金秤轻巧地掀起了红红的盖头,向心觅眼前一花,眼前是一身红的沈悟。
沈悟站在她眼前,微微俯身看她。
他一定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明显的红,眼睛水润润的,仿佛喝的酒全蓄进了眼中。
他定定看了向心觅半晌,忽然伸手过来,手指轻而温柔地抹了抹向心觅的唇角,他低声笑:“你吃了我留的点心?都吃光了吗?”
向心觅觉得他的手指按偏了位置,按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她的口脂也许被沈悟抹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