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向心觅托着下巴,回复了一墙之隔的沈悟送来的“飞鸽传书”,只有寥寥几字。
但隔壁的小鸽子仍然一日日准时地来,白的黑的花的,把小灰气的嗓子都叫哑了。
回信中提到,沈悟的腿已经完全好了,走动无碍,让她不必担心。
向心觅没回这句话,她本来也不是很担心。
婚期渐近,郑丽蓉不再由着她到处跑。即将嫁人的女子,是不宜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向心觅便歇在家中,静待出嫁。
离吉日还有十来天时,嫁衣做好送来了。
金线细密,裙摆逶迤。向心觅活泼好动,鲜少穿这样繁复华美的服饰,她本意也不想要这般华丽的嫁衣,然而布庄里的绣娘分外雀跃。
她们递话来,说要让自家小姐出嫁时做全京城除了皇后以外,最漂亮的新嫁娘。
向心觅难以拒绝这样的热情,细密的针脚一针一针坠在长而宽大的裙摆上,是她们满满的祈愿。
青荷给她仔细地穿上嫁衣,系好了腰带,她退开两步,看了一会,眼眶就红了。
“小姐,好快呀,怎么就要嫁人了呀。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才和我一样高呢。”
向心觅被这话逗笑了,她拉住青荷的手靠近比了比:“说的什么傻话,你现在,不也同我一般高吗?”
青荷笑着,眼泪在眼眶里聚成一汪泉:“我那会,总觉得小姐比我小,事事都要我照顾着,现在不知怎么的,却仿佛是小姐比我年岁长些,事事照拂着我。一想到小姐以后成了别人家的主母,我不说了,这是好事,小姐穿这身衣裳,完全显出了小姐的光彩呢!”
向心觅伸手轻轻地抹去她眼角沁出来的眼泪:“我不管做什么,总是你的小姐的。”
青荷已经收敛了神色,笑着“嗯”了一声,将她拽到镜子前看自己的模样:“这衣裳,小姐你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我瞧着处处都合身,刚刚好。”
“嗯这腰,我不是说让放宽半指么?怎么一点儿余量也没多的。”向心觅转了个圈,拖在地上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蜿蜒成一道艳丽的花。
青荷小心翼翼地低声说:“小姐是不是你近日吃太多,又长了些许啊。”
向心觅心虚地沉默。近日不出门,成日在家中吃吃喝喝,这也不能完全算是她的错。
“那,不然,再让她们拿去放宽半指?”
青荷痛心疾首:“小姐,不如还是少吃些吧。”
向心觅勉强采纳了这份建议。
当即提笔挥毫,洋洋洒洒地告诉沈悟,叫他后几日不要再隔三差五地派人来送菜汤点心了。
当晚就收到了回复,只两个字:“为何?”
向心觅据实相告,次日,却仍然有沈家的跑腿过来送餐食,厨娘见怪不怪地捧着盒子过来,有点吃醋:“小姐日日吃着别家送来的饭,难怪中午都没怎么吃,原来是不如外面的饭食合胃口了。”
“我不是”
"今儿个念着小姐喜欢,特地做了青团,也只吃了一个就端回来了。"厨娘语调戚戚,颇有些哀怨。
“我没有你端回来吧。”向心觅只好妥协,待厨娘走了,咬牙切齿地打开了食盒。
里头掉出来一张纸条,这字迹日日都见得到,简直不需要多加辨认:“此物养颜通肠胃,不会发胖。”
底下是一碗晶莹剔透的米酿圆子,香气四溢。
向心觅咽了口口水,她是这个意思吗?
陆谨接下了向心觅的差事,立即准备着此事。柳行云对江南那一带更加熟悉,于是让其帮忙打听了一些事宜。陆谨也对此事万般上心,事情推进得很快,婚期之前,陆谨就已经可以启程。
他邀了向心觅在春风楼一聚,与向心觅辞行。
风暖气清,朗朗春日,正是好时光。包厢内,两人对坐,却不见往日欢笑。
向心觅蹙眉望着他:“哪有这么着急就要走,我的喜酒你都没喝呢。”
陆谨往日的马尾被他规规矩矩地用发冠束了,那股少年意气也随着消散不少,他露出个沉稳的笑:“事急从权。那处事情极多,摊子也已经铺开了,耽搁一日就是花一日的钱,也不好叫人白等着不是?”
“我又不是出不起那点儿钱,再说,十日都等不得吗?”向心觅还是不理解,她真的把陆谨当做很好的朋友,很希望他能来参加自己的婚宴,看着自己出嫁的。
陆谨无奈:“怎么还说这种孩子话,都是要嫁人的人了。我已经送了礼,陆由也会替我去参加,你看,早日将铺子支起来,你的愿望也能早日达成,是不是?”
向心觅彻底生气了:“我在乎的是你那点儿礼钱吗?我那事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儿,你到底懂不懂。”
“哎,别同我置气了,我没读过书,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的。日程已经定下了,我与你辞行,也不是想惹你生气的。”陆谨自嘲道,眼里却满是悲凉。
向心觅仍然嘟囔:“怎么能这样呢,明明都与我说好的”
但木已成舟,她无法阻拦,陆谨次日就要乘船下扬州。
菜尽数上来了,全是向心觅爱吃的菜色,向心觅皱眉:“给你辞行,怎么尽数点的是我爱吃的菜。春风楼别无二家,据说那边人爱吃甜口菜,你可吃不着这边这种味道了,要不再点两样?”
陆谨摆摆手,为她倒茶预备着待会解辣:“我就是南方逃难来京城的,哪里会吃不惯南边的菜,你吃你的就是,不用管我。”
向心觅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童年,不由得好奇道:“你祖上原来是南方的,可知晓籍贯与族家?”
陆谨淡淡道:“是杭州钱塘陆家的分支,后来家中发了水灾,靠族人庇护,流落至此,相依为命。”
钱塘一带,也是富庶地方,陆谨年少时,应当也是过过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的。
这寥寥几句,其中艰险旁人难以想象,向心觅见他不愿多说,只道:“那正好,苏杭离得不远,或许还能回去认祖归宗,拜拜祖宅。”
陆谨却不见如何心动,只专心致志地将菜里的辣椒挑出来:“都流落这么久了,回去又如何呢?我族里人都是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清高人,像我这样的,说不得回去还得挨一顿板子,说我脏了他们的门楣。”
他语气里满是无所谓,听着却教人心酸。
“读不读书,也不能全然成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你现在不也很好吗?再说你这样聪明,若是读书,想必也能读出一番成就,你独自抚养弟弟,还供他读书,难道不值得夸赞么?无论如何,你都很厉害了,若是家里不认,那也是陆家门楣配不上你。”向心觅安慰道。
陆谨将盘子推到她面前:“行了,我现在带着陆由,不管去哪都过的很好,这就足够了。你不用想着法子宽慰我,读不读书的,我也不大在乎,我从小静不下心,不是读书的料。”
向心觅看了他半晌,还是默默夹菜吃饭,没揭穿他。
若是真的不看重读书,从前那么难,他怎么会咬着牙也要送陆由读书呢?
向心觅难得出来一次,不愿那么早回去,吃过了饭,她想着去庄子上看一眼。
据人传来的消息,棉花已经抽枝抽得很高了,叶子也长得很茂密,看起来长势良好没什么问题,但终归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棉花,只有自己亲眼看到才安心。
陆谨明日就走,今日铺子里也不需要他去了,他便提出和向心觅一块去。
两人一起坐上了马车,慢悠悠地往城外晃去。
上次两人共乘一车,还是去莫古国的时候。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向心觅从车厢里找出叶子牌,拉着陆谨一块玩。
陆谨挑眉:“你怎么马车里还带着这东西?”
向心觅兴致勃勃地发牌:“一直就没拿下去呀,我也好久没玩了,你不在,都凑不齐人玩。”
“你想找人陪你玩,还不简单么?叶子牌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沈悟不陪你玩么?”陆谨状似随意。
向心觅仔细想了想,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玩这种乱七八糟东西的人,我和他一块上学的时候,他连话本子都不看,估计也是不会的。”
“也是,你和他看起来,脾性差的还挺远的,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和你提亲。”陆谨没仔细看手上的牌。
向心觅吃了这么长一段时日沈悟送来的吃的,还是忍不住为他说几句话:“嗯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不过他现在似乎变了些,比以往要有趣多了,还会给我送好吃的好玩的,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只是好吃的好玩的就把你收买了?你还吃了我那么多点心呢。”陆谨捏紧了手里的牌,薄薄的叶子牌被他捏出了折痕。
向心觅瞪他:“那哪里能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吃进去的味道不都一样吗?”
向心觅慎重地思考了一会,答道:“但是他那样冷冰冰的人,天天费劲搜罗那些吃的,就很有进步,至少肯为我花心思了。”
陆谨拿眼刀飞她:“我的心思就不是心思了是吗?”
向心觅乐道:“你比什么?你不是为了讨好我让我给你涨工资吗?”
“是,你赶紧给我涨工资,去扬州开铺子都快给我累瘦了。”陆谨冷不丁打出四张牌,手里只剩下一张插底。
向心觅大叫:“哎哎哎,什么时候你牌就打完了!”
陆谨冷漠无情地出了最后一张牌:“我赢了,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