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这种话,除了那种乱七八糟的本子上会写,哪还做他想。
向心觅登时想起了前些年落在这的话本子,也不知道怎么被沈悟看了去,明儿个就把它们统统丢了!
“那书上都是胡扯,你还不晓得吗?还问。”她有些脸上挂不住,觉得沈悟是在故意笑话她。
沈悟见向心觅皱了眉,以为自己又惹她恼了,无措地捏了捏手上的筷子:“我不曾了解这些书,只是见你有许多,似乎翻阅过很多次,便以为你是喜欢这般不是故意取笑你。”
“我不喜欢!”向心觅抵着额头,有些想钻进桌子底下,“怎么不看些正经书,这种书看了对心智不好,会变笨。”
沈悟看着她,再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向心觅看他一眼,不知怎么明白了沈悟没说出口的话。
她这根本没有正经书。避暑的日子里,爹娘不在身边,也没尚先生敦促,没人管束,她哪里有心思看正儿八经的书,特地挑着平日里不敢看的书带来的。
也不知道被沈悟看了多少去,她简直不想和沈悟呆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咳,吃饭,吃饭。”向心觅把头埋在碗里。
意思是不想同他说话了吗?沈悟琢磨着向心觅的反应,把想好的话咽了下去,安安静静地盯着她吃饭。
向心觅不挑食,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厨房里做些什么,都是头一个给她送来,。她也从不吝啬夸奖,一来一去,她家厨房的花式愈发多起来,向心觅也被养的珠圆玉润,两腮微肉,瞧着娇艳欲滴。
只是与京城里流行的瘦弱风流不大相同,长辈见了她,往往爱调侃她“有福气”,瞧着就让人欢喜。
前段日子去莫古国倒瘦了些,眉眼长开了,然而看着更娇艳些,掐尖的下巴教人怜惜,一点儿没有清冷的味道。
她还同孟一水抱怨了一通:“这辈子当不成陆小怜那样的美人了”,然后理直气壮地在家将前段日子没吃到的都使劲吃回来了。
陆小怜就是那柳行云为之一掷千金的美人,如今正是勾栏里的名人,孟一水日日打听着,连这种消息都打听回来了。
向心觅对柳行云没兴趣,对值千金的美人更感兴趣,特地寻了个机会远远看了一眼,回来感叹:“我若是男子,我也愿意为她一掷千金。”
被孟一水啐了一通,说向心觅幸好不是男子,否则也是个下流胚子。
但沈悟瞧着,还是觉得她瘦了。
吃了半天,碗里的饭却没怎么动。
不食五谷,不是好习惯。他在心中默默想着,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也摸不准向心觅方才是不是被他惹的不高兴了,她似乎有些恼他,又似乎没有。
从前向心觅总嫌他话少,自然不能同往常一样什么都不说的。
可让他说,他也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落于纸上的风流文采全不知跑哪去了。
一顿饭下来,他倒成了没好好吃饭的那个。
向心觅倒吃了个饱,于是又惦记着去看桃花,回了城里,听青荷方才的话音,她娘未必还能让自己再回庄子里逍遥。
不如早些看了,眼下正是开的好时候,晚些去,说不定还错过了。
她拿点心贿赂了小孩给她指了路,穿上斗篷就要往山上去。
青荷左劝右劝,实在是劝不住。沈悟在一旁看着她弯腰逗小孩,还忙里偷闲和青荷斗嘴,琢磨了半天,还是出声:“夜里上山的确不大安全。”
青荷朝沈悟投去感激的目光,心想还是沈公子明事理。
紧着就听见沈悟冷清的声线:“我陪你一同去吧,这样保险些。”
他站在廊下,看似云淡风轻,藏在袖间的手却不自觉地蜷着。
这般理由合情合理,向心觅总不至于不答应。
青荷眼见劝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一旁帮腔:“小姐,若实在要上山,也带个人一起吧。”
向心觅犹豫半天,终究是应了下来。
沈悟还病着没大好,向心觅生怕他冻着,给他找了件自己爹爹落在这的旧斗篷穿着。
两人一人提着一只灯笼,一前一后地上了山。
此处的山并不高,但人迹罕至,也没人修石阶,只有一条蜿蜒的土路,有几处还颇有些陡峭。
两人俱不认识路,只凭着小孩给他们指的大略的方向,四处黑灯瞎火的,向心觅上山走了一段,心里有些惴惴。
这荒郊野岭的,冷风呼呼,吹得四周的树簌簌沙沙,像有人在林间穿行似的,远处昏暗的天空模糊的映出奇怪的轮廓,仿佛鬼影一般。
向心觅活了两世,若真细论起来,也算是个孤魂野鬼,只是还是怕。
沈悟在她身后,很静默地走着,也不说话。
她时不时扭头看一眼,生怕走着走着就只剩自己一个了。
沈悟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在向心觅又一次忽然扭头看他,又扭回去时忽然出声:“害怕吗?要不要回去。”
这声音唬得向心觅心口一跳,险些脚一滑摔倒。
幸而身后的沈悟及时伸手,稳稳地扶着了她的胳膊,他靠近两步,神色平静地问询向心觅的意见。
向心觅又觉得自己一惊一乍丢人,她扭开沈悟的胳膊:“你怎么忽然说话!吓我一跳!”
沈悟逆来顺受地应了:“是我的错,下次说话前先告知你。”
他凝眉:“要如何告知,我走在你身后,你看不见。”
一板一眼的样子,活生生是个书呆子。
又让人不忍心迁怒他了,欺负老实人多没意思,向心觅摆摆手:“谁知道扯我衣服的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更吓人些,还是免了吧。前头再转一个弯就到了,回去多可惜。”
前路一片黑暗,灯火只能照亮咫尺,尚且不知那处转弯在什么地方。
但听向心觅话的意思,她应当是想看的,沈悟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想着解决办法:“我走你前面?”
“要是你在路上被什么附身了,把我带到坟地里去呢?像是话本子里写的,舌头长长的吊死鬼。”
黑暗之中,向心觅想象肆意生长,一边说,一边愈发觉得四周阴森起来。
沈悟无奈地把灯笼举高了些,好让昏黄的烛火映亮自己的脸:“我应当舌头不算长。你才同我说,那些书上都是胡扯,怎么眼下却信了?”
“万一,十个里面有一个是真的呢?鬼的样式多着呢。”
向心觅说不出个道理,但是扭头看着前头黑漆漆的一片,到底还是觉得怕。
沈悟无奈地把手从斗篷里伸出来,碰了碰她的手背:“话本子还说,鬼都是冷的,热的,是活人。”
他炙热的温度一触即离,只留下手上残留的苦涩药香,向心觅愣了一下,沈悟的手又已经缩回去了。
“我走前面吧。”
于是两人换了个位置,接着往前走。
许是知晓向心觅害怕,沈悟同她聊起了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漫无边际的话。
说她走的这段日子里,城里的芳斋推出新糕点;陆谨在家打扫柴火炕的时候不小心弄了一脸炭灰,好几日都顶着一脸乌黑不敢出门;还有他某日路过发现的一窝小猫。
他不擅长说这样的趣事,分明挑挑拣拣的都是些有趣的事,偏生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叙述出的场面如白描,平铺直叙,十分有趣也减成了三分。
向心觅很领情,捧场地往下接,看着沈悟的背影在前头走,冷清的声音伴着风传过来,倒真一时不觉得害怕了。
终于转过一个弯,又往前走了一段,前方果然有一小片桃花,走近了才发现,其实只有三棵,只是其中有一棵生的格外粗壮,开得花也格外多,远远望过去一大片粉白色,真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片好风景。
这会子向心觅彻底不怕了,黑漆漆的夜色中,唯有粉白色的花是唯一的颜色,她提着灯笼,小跑着来到树下,仰着头看来看去。
“好漂亮,我要折一枝给娘带回去。”
她伸着胳膊,把灯笼举的高高的,认真地挑选着合心意的那一枝。
沈悟缓步过来,也帮着她举灯笼,他个子高些,更高处的嫩枝也能看见。
向心觅看中了两枝,却都在高处,她够着胳膊伸不到,沈悟抬手捏住近的一枝,低声问她:“喜欢这个?”
她点点头,他便摘了下来,低头递给她,又问:“另一枝在哪?指给我。”
向心觅又指了另一枝,那枝更偏僻些,沈悟也够不着,他便摘了斗篷,准备上树给向心觅折。
向心觅欣赏了一会她精挑细选的漂亮桃枝,一抬头,沈悟连斗篷都脱了,连忙拦他:“哎,算了,够不到就不要啦,我有一枝也够了。”
沈悟将斗篷寻了个树杈子挂着,三两下就爬上了树。
向心觅在底下看得心惊胆战,忙踮着脚举着灯笼,帮他照亮四周。
他却微微低头看她,暖黄色的烛火在瑟瑟的寒风中飘摇不定,向心觅却能看见他墨黑色的眸子里清清楚楚映照出自己的模样:“你不是想要吗?”
他探出身子,将那枝桃花也摘了下来,从树上递给她:“够得到。”
向心觅接过去,有点恍惚。
眼前的沈悟有点像上辈子的时候,时兴的首饰,漂亮的衣裳,他一声不吭地送来。
自己偶尔提出些什么要求,他也从不拒绝,不论麻烦与否,他似乎总有办法做到。
但上辈子那会,两人已经结成了夫妻,温情的礼物冷冰冰地送过来,仿佛只是履行义务。
眼下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早上沈悟说的话还一团浆糊地塞在向心觅的脑子里,她不愿意细想,但终归还堵在那。
眼下他跟过来,笨拙地说着他不喜欢的闲话,照顾她的恐惧,顺着她给她摘桃花,却没有义务可言。
又是为什么呢?这不能细想。
似乎两人纠纠缠缠,又变成了前世的样子,只是没了那一纸婚约。
怎么又变成这样?她看着手里的两枝桃花,愣愣的。
沈悟从树上跳下来,见她敛了脸上的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不喜欢这枝吗?可以再折别的。”
向心觅摇摇头:“不用了,多谢你,我们回去吧。”
沈悟一愣,不知怎么,觉得向心觅似乎不高兴了。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通,也想不出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
他有点沮丧:“我又惹你生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