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自省过后，奚令仪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容琅。
玉华殿。
奚令仪半倚在床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独孤千月之前说出的话虽语意讥讽，却也不无道理。
算是一语惊醒了以为自己是局外看戏人的自己。
她自以为旁观一切，其实也在局中。
皇宫风云诡谲，只要身在此间，就必定受其影响。
奚令仪自以为得上天梦境暗示，有了与旁人不一样的视角，也有了与旁人不一样的优势。
于是她心底不自觉高高在上，禁不住轻视一切，忍不住漠视他人，自傲掌控他人命运。
譬如赵氏，她自诩边医得意弟子，也有梦境碎片的优势，却高傲得认为她伤不到自己，可赵氏下毒成功了。
譬如太子，她以为自己掌控了他的意图，随他之意，成了储君身侧的挡箭牌，自以为清醒，实则已经成了他的‘金丝雀’，以致于他一改变，自己便心神不属。
譬如太后，她以为不言不语不作为，瞒下手中那份解药，李太后即便死也不会扯上自己，可她忘了，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自己边医之徒的身份，有心者必定知晓。
边医来自南疆，擅外伤、擅毒、擅蛊，这是瞒不住的。
对孝贞太后见死不救，单这一条，就足够她被处置了。
自傲者，必自折之。
“……只是不知若中毒者是皇帝，你当如何？”
独孤千月最后一番话让她提心。
过分自得，使她将自己置身于不利之地。
皇帝中毒……
皇帝当真中毒了？
那解药，她当献不当献？
“娇娇在想甚么？”
容琅的声音在旁侧响起，奚令仪骤然回神。
奚令仪侧头，看着坐在床侧的太子殿下。
她随意一笑：“没甚，只是想起往年此时，我同父母兄长在庄子里避暑，晨起摘花，暮时游船，很是自在。”
奚令仪说话时比以往随性几分，容琅敏锐察觉，她并未自称‘妾’。
只有提及家人以及心情颇佳时，她才会如此。
方才经历一遭险些被掳的情景，她竟如此淡然？
容琅有些迟疑：“元狩三公主已经被押在狱中，你莫要忧心。”
奚令仪笑道：“我不忧心，若非我当机立断，使了迷药，想必还抓不住他。”
容琅难得见她如此外放的一面。
如同当年，明艳似火的奚家二姑娘学医初成，心怀医者慈悲，却也有小女孩脾性。
治愈一个士兵，便洋洋得意我真厉害。
还会因伤患不遵医嘱而发脾气使小性儿。
无论如何，都明媚、大方、骄矜又不自傲。
看着自己眼前下巴微微抬起，唇角带着笑意的人，容琅心中微动，忍不住柔声道：“他不会再接近你，我不会再给他机会。”
奚令仪坦然看向容琅的眼睛。
自省过后，奚令仪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容琅。
她看着那双深邃得几乎要将自己吸入其中的眼睛，里面有愈发深重的情意，与毫不掺假的承诺。
虽不知为何他会对自己动心，奚令仪觉得这不过是一时兴趣。
在东宫这些日子，她见识过宫中种种，最不信承诺。
奚令仪静默半晌，回以澄澈而温婉的笑意：“多谢殿下……即便再有今日之事，我也不会惧怕。”
“……”
容琅直觉奚令仪有何处改变了。
他分明感觉原本被他潜移默化、一点一点拉近的距离，扯上的红线，骤然远离亦或消弭。
他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什么，但开口欲言时，奚令仪已经恢复原本的语气，提及其他。
奚令仪正色道：“殿下，方才妾同元狩三公主对峙，她提及了大晏与元狩两国战事将起……”
“不必这般自称。”容琅忽然打断她。
奚令仪疑惑。“……什么？”
容琅喉间的话滚了滚，道：“如今只有你我，不必拘泥礼数，你若自在，可随意些。”
奚令仪一愣，旋即清朗笑道：“好，妾、我知晓了。”
容琅笑了笑，破天荒同奚令仪说起了她昏迷期间的宫中纷乱。
“两国之间确实将有一战，你昏迷之时，父皇遇刺，行凶者为元狩之人，李家、叶家都有插手，另外，还有东宫孙昭训。”
奚令仪讶异：“孙昭训？”
容琅：“她是元狩之人。”
奚令仪确实有些意外，孙昭训在太子后院无宠，也没甚地位，往日她谨小慎微，从不招惹是非，谁能想到……
还是她太过闲适了，连敌国之人都不曾认出。
奚令仪沉默一瞬，问容琅道：“你说陛下遇刺，可有大碍？”
“无碍。”容琅顿了顿，“兴许无碍。”
不知出于何种意图，他隐瞒了皇帝中毒之事。
奚令仪觉得他话说得古怪，心中半信半疑，却不多问，只道：“陛下无碍便好。”
其实她还想问，独孤千月闯入东宫之事，皇帝可知晓了？
她手中有四九散解药之事，皇帝可听说了？
毕竟此前独孤千月在宫墙之上说的那番话，在场东宫护卫都听见了。
难保皇帝审问独孤千月时被他透露出来。亦或直接经由护卫传扬开来。
如此，恐怕会祸及昌明伯府。
容琅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并未点明事由，只意有所指道：“独孤千月不及提审，已在牢中自尽……江北有元狩人出没，你父亲身边危险，我会让东宫护卫前往暗中协助。”
独孤千月不会到皇帝眼前。
而那几个护卫，会成为昌明伯身边的忠实守卫，没有时机泄露其他。
至于事后赶到的周氏和东宫其他女眷……她们不知实情，也不敢随意冒头说话。
毕竟眼下形势紧张，东宫几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奚令仪毕竟腹中有子，她有些困倦，容琅看她睡下，转身回了前殿书房。
书案对面雕竹纹黑木书架上，第一层放得都是杂类书篇，最靠里的书格里，夹着一本《奇罕草药典录》。
容琅抬手抽出了这本药典，一页薄纸在随之飘落地面。
西斜日光勉强透过窗棂，斑驳光点落在纸面上，四九解毒汤几个字映照得清晰可见。
容琅信手捡起方子，目光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