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奚氏，你在作甚？”
随着时间流逝，曾经做过的一场噩梦已经记不得多少，但奚令仪对自己梦中失去的孩儿记忆犹新。
那个孩子还不足一月，她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它的存在。
那一次，也是在春意正盛的五月末，也是在这莲花池畔，为李良娣撑腰的李太后以蛊惑太子、心思不正为由罚跪自己，硬生生跪没了那个孩子。
梦里奚令仪也曾中过安灵散，这药让人不易怀孕，因而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孩子。
却不想猝然经受丧子之痛。
奚令仪始终记得梦中的悲哀。
如今因她的提醒，太子发觉了叶家和叶皇后、明阳公主的筹谋，提前出手解决了叶皇后和李太后，也算是为他们的孩子报了仇。
奚令仪在莲花池畔站了半晌，又抚过自己的小腹，这里已有了一个生命。
或许是梦中那可怜的孩子，又或许不是。
奚令仪轻声道：“回罢。”
一回玉华殿，有撷芳殿宫人传话：“太子妃吩咐，太后仙逝，东宫女眷一律往佛堂祭拜。”
按规矩，太子妾是去不到慈宁宫灵前的。
奚令仪换过一身丧服，往佛堂去。
佛堂内，已经有人在了。
奚令仪定睛看去，发现是李良娣。
她面色苍白地跪在蒲团上，倒是有几分真切的悲伤之色。
奚令仪挑了挑眉。
她在门口站了这半晌，其他人也已经到了。
佛堂内的香烛亮堂，烟火缭绕，李良娣又烧过一张纸钱，侧身看见奚令仪始终不曾跪，当即道：“奚氏，你在作甚？”
奚令仪本就没打算跪，她扭头吩咐朝霞：“去告诉太子妃一声，我要唤太医。”
眼下太后刚走，宫中有些乱，朝霞闻言道：“太子妃未必有空闲……”
奚令仪回过神，是了，太子连同太子妃想必已经去了慈宁宫。
奚令仪便道：“那便拿了太子信物，直接往太医院去。”
身为太子宠妃，奚令仪这点有特权还是能使得上的。
朝霞急匆匆离开。
没过多久，太医到了。
奚令仪看着胡子花白，面容比之前更加苍老的黄老太医，道：“麻烦黄太医。”
黄老太医此前一直在慈宁宫，日夜候着，直至今早身子骨不撑昏厥过去，才有赖太子求情，让皇帝开恩放回了太医院。
今夜太后薨，太医院众人战战兢兢，听闻今夜在慈宁宫候着的那位同僚已经被波及。
突然接到东宫传召，黄太医感怀太子求情之恩，便亲自来了。
黄太医把过脉后，眉头倒是漾上喜色，但眼下特殊，他很快收敛了喜色：“您这是滑脉，不足月余，三个月前胎像不稳，当好生安养。”
此前奚令仪隐有所觉，自己把过脉，却并没有说出来。
朝霞和露珠不知道此事，眼下听闻主子有孕，十分欣喜，又思及宫中有丧，连忙低头抿嘴。
其他一众东宫妃妾见状，羡艳有之，不甘有之，愤懑有之，冷眼有之，奚令仪并不在意她们如何想。
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对朝霞道：“去寻一趟殿下，将此事告知与他，请殿下体谅。”
朝霞脆生生应道：“奴婢这便去！”
慈宁宫内，太后已经大殓入了梓宫，四处哭声一片。
容琅一身丧衣，方才为太后行过拜礼。
才出了灵堂，就见李都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奚良娣在佛堂发现有孕之事。
他脚下微微挪动一下，想回东宫看一看奚令仪，却还要守灵，离不得慈宁宫。
景隆帝哭过一场，被宫人扶至刚才搭建好的倚庐之中，见太子同身后太监说话，哑声问道：“太子有何事？”
容琅上前道：“方才东宫传信，儿臣的一个良娣有身孕了。”
奚令仪的身孕，显露得恰到好处。
若是晚几日，会被景隆帝反感，太后行丧期间，冒出身孕，会让人觉得太子无状，即便孩子是在之前怀上的，也会让人反感。
可若是太后仙逝当夜，就不一样了。
景隆帝闻言，神色微微怔愣：“这孩子同母后有缘。”
容琅恭谨道：“是托皇祖母之福。”
东宫突然有喜，还是在这个档口，景隆帝原本悲痛的心绪缓解几分。
容琅适时开口：“奚良娣怀胎不足月余，唯恐胎像不稳，儿臣请父皇开恩准其不必为皇祖母行拜礼。”
景隆帝颔首：“母后生前也曾忧心东宫开枝散叶之事，如今有了喜讯，她不会在意，朕准了。”
容琅：“多谢父皇开恩！”
倚庐内还有其他近支宗室之人，见此上前，简单同容琅说过几句道喜的话。
只是毕竟在丧礼中，他们言辞并不张扬，说过几句后便散了。
……
太后大丧第二日，皇帝下旨，追谥为孝贞皇太后。
孝贞太后梓宫停灵二十七日后下葬，送入先帝寝陵。
按理，皇帝守孝，以日做月，只需二十七日，但皇帝坚持为嫡母守孝三月，朝中上下皆道皇帝仁孝。
经此国丧，皇帝心底悲痛，七月初的万寿也不曾大办。
只是悲伤过后，景隆帝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身上桎梏松动的迹象。
李太后仙逝，早年太后掌控朝政而积攒的威望随之消散。
承恩公老迈，身体多有不济。
太子一系官员逐渐露头，另还有齐王因修建行宫之事得工部和户部官员赞扬，承恩公一系官员的颓像愈发明显。
皇帝高坐龙椅，亲眼看着曾经说一不二的承恩公被朝中臣子当面反驳，那臣子又言之凿凿，忠骨铮铮，道一切皆由圣上裁决。
他真正体会到了，为君者当万万人之上、御宇天下的豪情。
下了朝，景隆帝在西暖阁处理朝政。
手边厚厚一摞折子，大半是弹劾承恩公及其一系官员的。
景隆帝随意翻看过，压了下来。
不是不想处置，只是时机未到。
这些年，他心中对孝贞太后的孺慕之情是真的，但对李家的隐忍也非虚假。
他隐忍几十年了，不差在这一时。
景隆帝扫过那一摞折子，心中意兴阑珊，吩咐道：“去景仁宫。”
他并非是去找李贵妃的。
孝贞太后仙逝，李家行六、行七的两个姑娘甘愿留在宫中为太后祈福。
李贵妃怜惜其孝心，让二位住在了景仁宫。
三月孝期里，景隆帝定时去慈宁宫佛堂上香，时常遇上孝心可嘉、蕙质兰心的李六姑娘。
他很是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