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己所不欲,却施于人
几乎就在袁绍正在为是否要遵奉天子诏最终定夺主意的同时,刘十三向驻守蓟城的张郃写去的感谢信也送到对方帐下,与信牍同时送去的,还有价值不菲的金帛、丝绢等物品。
在信牍中,他毫不讳言地表达了自己要招纳张郃的想法,而那些贵重之物,则是对张郃在常山网开一面的做法表达谢意。
毫无疑问,刘十三此举的目的就是高调地挖墙脚。
面对那些诱人的资财,张郃却不为所动,而是遣人原封不动地送往邺城沮授的官邸。
当敌人采取这种私通收买计略时,张郃的做法完全挑不出毛病。且别说不能收取刘十三送来的财货,就算是悉数退还,也会给人留下卖阵纵敌的口实。他为自己轻易识破并化解刘十三的诡计而暗自庆幸,却没想到那笔资财并没有顺利送到沮授的军中。
在得到袁绍的召唤,进入邺城的衙署议事之前,郭图和荀谌同时收到一封揭发沮授和张郃私通刘十三的匿名信,信中还详陈了两人何时何地收受敌方财物的信息。
对郭图和荀谌而言,这是一个足以将政敌一击致命的绝佳机会。他们连忙召集起一帮戍卫,半路将那批资财拦截下来,而且将那些护送财物的兵士悉数斩杀。
冀州衙署的议事大堂内,吃瓜群众们噤若寒蝉地等着好戏开场,心里既有期待,又充满惧意。
郭图抬头看了一眼袁绍的眼神,见顶头上司还是那一副沉稳之态,便完全卸下了心头那最后一丝顾虑。他转身向门外招了招手,一群戍卫便抬着一箱箱金帛和丝绢走了进来,为首者手中还拿着一份卷牍。
沮授见到这个场景,背心顿时一阵发凉,脸上青筋鼓胀,一双拳头攥得嘎巴作响。他知道,颍川派的屠刀已经架到自己脖子上,今天恐怕凶多吉少。未等对方将那些证物一一陈列出来,沮授主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上首的袁绍声泪俱下地叩首说道:
“我沮授衷心辅弼主公大业,从未有贰心,郭公则、荀友若等人与我抵牾颇深,已是人人皆知的事,万望主公明鉴,不要被小人蒙蔽。”
袁绍未置一言,而是埋头细读郭图呈到手中的那封文牍。读罢之后,他将卷牍交给身旁的文官,望着臣属们期待的眼神,大概迟疑了约半分钟。他那颗本来就被天子诏搅扰得一片混沌的脑子,此时似乎已成为摆设,完全无法冷静地进行思考和决策。
“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我下去熟虑之后再做定断。”袁绍抬眼看了看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审配。这个意思就是告诉审配,你作为我帐下的治中从事,又身兼幕府统领之任,现在应该站出来为领导分忧了。
审配心领神会,立即唤来几名侍卫将沮授带走,将其暂时软禁于住所。如此一来,不仅本来讨论的事项没有取得最终结果,反而节外生枝地引出一堆麻烦事来。
作为袁绍幕府总管的审配,若是按照派别来划分的话,他跟沮授一样,也属于韩馥手下的旧臣。但好在他这个人向来以节烈刚正著称,从不在同僚中拉山头、搞派系,所以自从进入袁绍阵营那一天开始,他就备受重用。
袁绍的脑子不好使,但审配的头脑却一直保持着清醒。在议事堂上,他虽然不发一言,但心里的弦一直绷得很紧,他生怕袁绍一时把控不好情绪,直接将沮授就地正法。
袁绍要取沮授的性命,只是一句话的事。但远在蓟城的张郃,手上还统领着五万精锐铁骑,正与北平的公孙瓒对垒,若是听闻直属上司遭到谄害,很可能带着军伍哗变。到那个时候,审配这个首席谋臣势必也要遭到牵连。
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审配也有些为难,无奈之下只得向与自己政见相和的同僚田丰求援,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好的办法。
在前往田丰的宅邸讨教良策之前,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意见,只是不知道应当怎么说出口来。
“削权!”
这是田丰在宅邸见到审配之后主动提出的建议,“若想既能保住沮授的性命,还能堵住众人之口,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审配完全没料到,田丰在这件事情上竟然比自己还上心,而且对方的意见竟然跟自己不谋而合,他先前的那些顾虑便瞬间烟消云散。
哎!看来田丰这人到底还是有些心直口快,审配如此思忖道。
大家同为袁绍帐下的谋臣,而单单是沮授一个人统领三军大权,谁能不产生嫉妒之心呢?
但是有些事,即便心里日思夜想得如同猫抓,却只能缄口不言,一旦说出来,就会显得格局小了。就比方说削弱沮授的军权这件事,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但谁都不愿第一个表达出来。
虽然审配一直无意要分得沮授的军权,但能平息一场纷乱,也是大功一件。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让所有人都获益,而且还能为领导分忧解难,他何乐而不为呢?
听闻田丰的建议之后,审配欣然地点了点头,回以对方一个诡异的笑容,两人同时在为摘得这个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胜利果实而暗自高兴。
第二天一早,审配、田丰径直前往袁绍的私宅,将方案呈到其手中,脸上的疲惫之色表明,他们为这件事几乎忙活了一整晚。
袁绍看完策论之后,亦是对两位下属的辛勤付出甚感满意。不难看出,他早就心生削减沮授兵权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机会而已。
能力过于突出,但老是让领导出糗的人,落得这般境地也是常有之事。古往今来,当上司难,做一个让上司完全放心的下属更是难上加难。
数日之后,袁绍再次召齐邺城的幕僚在衙署内议事。这一次,他没有给臣属们继续展开唇枪舌战的机会,而是先入为主地说道:
“朝廷敕封我太尉之职,定是曹氏之意,此举名为拔擢功臣,实为夺我兵权。我袁某誓不与曹操这等窃国之贼为伍,即便是向许都低头,也是降汉不降曹。”
处理完天子诏的事情之后,袁绍紧接着拿出那封刘十三写给张郃的信牍,将其丢掷于身前的火盆内,全然不顾堂下臣属们瞠目结舌、交头接耳的举动,正色说道:
“沮授乃平定冀州的功臣,才谋兼具,更是忠心可鉴。考虑其监统三军的任务之重,难免顾此失彼,才会发生手下人卖阵通敌之事。经深思熟虑,欲着人替其分担监军之任,不知众位同僚意下如何?”
短短几日时间,袁绍的智谋水平如同火箭蹿升,且不说那句“降汉不降曹”足见水准,既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又能圆圜自如地掩饰自己的不臣之心。就是在削减沮授的兵权这件事情上,他亦是做得让人无可挑剔,先正面肯定沮授的功劳,体谅其工作的辛劳,再冠冕堂皇地以分担工作为由,顺势将其权力削减。
如此一来,满堂的臣僚皆大欢喜。沮授保住了性命,但他的兵权被一分为三,除了他自己还留有一部分,其余部分被元老派淳于琼、颍川派郭图分得。
作为领导,要在各个派系的下属间寻找到平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袁绍为此可谓煞费苦心。
只是这个结局却苦了在前线舍命抗敌的张郃。彼时的他已经提前获知,袁绍已经派出鞠义前往蓟城,要从他手中夺走兵权。与此同时,刘十三也派出五万大军向蓟城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