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暗战
刘十三主动向他的救命恩人杨彪写去一封信函,表示愿意再次为巩固汉室政权出力,顺带也提到了要与袁绍结盟的想法。
那位与黄琬共同谋划偷天换日之计,保全少帝刘辩性命的杨彪,虽然贵为朝廷的太尉,但只是徒有其名,实际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处境。他手中既无兵马,也无实权,完全无法与曹氏一族抗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阳系的汉室旧臣势力逐渐被曹操侵蚀瓦解。
对杨彪而言,当年在迎接汉献帝东归洛阳,并逃难到安邑县暂时栖身时,若是心狠一些,直接带着兵强马壮的刘辩,即刘十三的肉身复辟,现在的境况或许完全不一样。
但杨彪是真正心属于汉室的老臣,而且一口气把太尉、司徒、司空的三公之位做了个遍,可见其在朝廷有多得人心。为了保住一个废帝的性命,他尚且能够亲身犯险,又如何忍心半途抛弃与他历经磨难的献帝呢?
只要汉室政权稳固,杨彪便别无他求,所以他对刘十三始终怀有感激之情。因为他一直担心的刘十三会以少帝身份向朝廷发难,甚至与献帝分庭抗礼之类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皇室兄弟之间如此客气和睦者,恐怕他这位博学多才、身份显赫的汉室元老都未必听说过。
自从弘农一别,杨彪与刘十三已经断绝书信近七个年头。现在,对方主动向他抛来橄榄枝,而且所提出的建议对他衷心拥护的汉室有百利而无一害,让他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老臣办事的魄力和手腕也是出人意料的狠,当刘十三收到杨彪的回信,看到对方愿意主动将太尉之职让与袁绍时,便不得不佩服他的老辣与精明。
这是一颗看似诱人的香饵,其实里边裹着一颗能缓慢致命的毒丸,袁绍帐下的谋臣中藏龙卧虎,杨彪已经算准对方不会轻易上钩。
197年初,在太尉杨彪的谋划下,一封天子诏从许都送往各州郡。内容大意是告诉天下诸侯,曾经的少帝刘辩即是现在的并州牧刘十三,而且对方愿意联合各路诸侯共同匡扶汉室。
冀州邺城的城廓才刚刚修缮完毕,随处可见被洪水腌渍过的痕迹。但袁绍治下的军队部曲之间、各幕僚之间见面必谈的话题不是刚刚过去的那场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人祸,而是一封来自许都的天子书诏。
衙署议事大堂内,袁绍手持诏书,再次召齐留守邺城的幕府谋士,围绕那个经过多次讨论都没有结果的话题进行最后的定夺。
这封诏书,其实质作用并不大。彼时的天下诸侯,除了像袁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悄悄在淮南称帝,包括曹操在内的其他势力,无不公认天下只有一主。如果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都不懂,在汉末乱世注定要早早完蛋。
但是这封深得汉室朝廷,包括洛阳旧臣势力和曹氏一族拥趸的书诏,却给了袁绍当头一击。吞并河北之地是袁绍日思夜想都要完成的大业,如果真的与刘十三止戈修好,那他就注定无法实现一统天下的大业。仅凭冀、青两州的实力,想要与中原势力角逐,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袁绍在衙署内将诏书付与臣僚们研读讨论时,场下就像开了锅一样。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是两年前献帝从长安逃难回到洛阳的时候。
那时,大家为了要不要将献帝迎接到冀州而争论不休。袁绍最终没能采纳来自韩馥手下的降将沮授的意见,而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天纵良机让与了曹操。
袁绍虽然对那次决策失误感到惋惜,但并不肯承认错误,而是拿当年痛批董卓不应在少帝刘辩没有明显过错的情况下,行废嫡立庶之举来说事。他的意思就是告诉大家:当年我本来就没同意废除少帝而拥立献帝,这个态度一直都不会改变。
面对如此辩解,众臣们只得哑口无言。
但现实却很快将袁绍打脸,他口口声声说的不愿废除的少帝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且主动表达了支持献帝的汉室朝廷的意思。
当年受到袁绍冷落的冀州降将们可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当庭劝谏他应当遵奉朝廷旨意,与刘十三主动交好。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以沮授、田丰为主的韩馥手下的旧臣们。
来自颍川的谋臣郭图、荀谌等人却持相反的态度,在他们这些颍川派眼中,韩馥手下的旧臣自然应当低人一等,在做出这样的重大决断面前,根本没有资格建言献策。
于是,一场场毫无结果的争论便无休无止地上演起来。袁绍帐下的元老派、颍川派、南阳派、冀州派各怀心思,无不想将政敌借势打压一通。
袁绍为此头疼了多日,为了早日停息争论,他已经事先告知帐下的臣属们,今日是最后一次聚众讨论。
沮授像之前的数次堂议时一样,率先向郭图发难,“主公,属下认为郭公则所谓的不受天子诏的做法,是要将您推向不忠不义的深渊,万望三思。”
郭图随即挺身而出,愤然反问道:“依沮授大人之意,挟天子以令天下就算是忠义之举了?”
“至少在明面上,我们不会失去道义。”沮授据理力争,在言语上没有丝毫退让,“就像现在的曹操,虽然天下人都知道其心有贰,但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此时的袁绍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些话他已经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尤其是听到有人拿他与曹操做对比时,心里就怒意升腾。在他看来,沮授的话像是故意在揭他的伤疤。
郭图、荀谌这些颍川派谋臣立即就读懂了上司的心思,他们对自己的主张将会最终被采纳,已经成竹在胸。
“沮授大人,你处处向着刘十三说话,莫非你们之间早就有私下勾搭?”郭图已经不准备继续隐藏杀招了,直接在言语上向沮授发起最后的总攻。
沮授听完,身子不禁为之一颤,怒目喝道:“公则大人,君子慎言以养其德,即便你我政见不和,也不用如此血口喷人吧。”
郭图只是轻哼一声,上前一步向袁绍禀道:“前次刘十三率军围困邺城数月,我与荀友若苦心孤诣多日,才想出诈降敌军、水淹邺城之计,本来可将对方一举击溃,谁曾想消息走漏,让刘十三提前逃遁。”
袁绍望了一眼堂下柱脚上还历历在目的水湮之渍,心里便百般不是滋味,但他依旧面色沉稳地向郭图说道:“此事没有确凿证据,切不可妄下定论。”
“如果邺城之战不怨沮授,那么前次到常山平叛之战,又该怪罪谁呢?”郭图望了一眼沮授,知道此言一出,必要立即引来对方的回击。因为沮授身为监军,而负责清缴常山叛军的张郃便是他的属下。
果然,沮授像是突然被马蜂蛰了一针那般,恼羞成怒地从队列中站出,两只碧眼发出灼灼寒光,毫不客气地指着郭图的面门说道:
“公则大人,我派张郃到常山平叛,贼军是否已经全部肃清?你可不要像疯狗一样,逮着谁都要咬一口。”
从言语中即可看出,沮授已是怒不可遏,若不是在议事大堂里,估计他能直接对郭图拔刀相向。
但郭图并没有任何惧色,反而转身面对臣僚们说道:“我郭图先前说的话,可不是空口无凭。”
居高临下坐着的袁绍顿时绷紧了神经,知道今天这场商议惹来了大事,“嗯?公则若是有真凭实据,但请呈来过目。”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是大惊失色之状,不知郭图所言的凭证究竟是何物。同时,他们也为沮授和张郃捏了一把汗,如果郭图先前爆出的那些猛料一旦被证实,他们定会难逃一劫,而且整个冀州也将掀起一场狂风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