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 章 山遣溪黄因雨深

    山村的夜晚很是阴冷，李页总不自觉的想到以前看的鬼电影，心里有点发毛，缠着璟易不敢独自睡去。璟易喜不自胜，任由她黏着自己。李页睡得并不安稳，璟易看她双目紧闭却眉头紧锁，想着她似乎入了梦境。

    李页梦里的天空暗暗沉沉，她隐约觉得自己是个家政服务人员。早上接了一通电话，有人要她去五里街的723号打扫卫生，她匆匆忙忙带了东西就赶到那里，正要敲门时却被一个便衣警察制止。紧接着就来了一堆工作人员，723号大门打开后，李页赫然看到一个穿着褐色皮衣的男人倒在血泊里。她的腿脚顿时瘫软，心里害怕极了，只觉得不远处有人阴恻恻得盯着自己。紧接着画面一转，一栋废弃的大楼里，李页不停地奔跑，前方电梯门开了，她急忙跑了进去，几个眼神阴冷、穿着工装服的男人走了进来，开始逼问她保险箱在哪里。她惊慌极了，突然背后的门打开，又有几个面容萎黄、目光呆滞的女人将她带走，李页仔细得瞅着她们，倒吸一口凉气……她惊醒过来，看着身旁的璟易，直往他怀里钻。

    翌日清晨，村庄里几声鸡鸣叫醒了正在熟睡的李页。她推开阁楼的门，看到村庄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了一天的活计，有的背着竹篓去了山上，有的在家里饲喂家畜，还有的挑些山货去往附近的集市。因为夜里没睡好，李页和璟易看上去都有些疲累，这让阿砚浮想联翩。

    四人吃过早饭便往山上走去，清新湿寒的山气迎面而来，让李页顿时清醒了几分。石阶路沾染了露水湿漉漉的，行人走过便留下了脚印，看上去已经有不少人往山上行去。这条路旁伴着条小溪，一直流向山脚下的小河。李页一边走一边悄悄对璟易说起昨晚的梦，并声情并茂得讲述以前看的《山村老尸》。听完璟易也有些被吓到，不自觉的抓紧了她的手，这让李页噗嗤笑了起来。阿砚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而去看红菱，她一直不苟言笑，阿砚特意偷瞄了她好几回，却没有捕捉到一点点情绪。李页一路上讲了许多鬼故事，似乎吓到了璟易。她有些得意，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劲头，时而摘些山花，时而跑到溪流捡些石头。阿砚背着山上野餐要用的东西和渔具，红菱则观看着周围的环境，心想这里可是埋伏的好地方。

    走着走着遇到一处小瀑布，底下是汪水潭，清澈可见底，里面还有些游鱼。李页欢喜得跑去水潭，急忙脱了鞋子就去里面，璟易看了有些皱眉，却也任着她。李页在水潭里摸了些奇形怪状的石头说：&34;以后每去一处地方就捡些石头，回头放在鱼缸里，也算是纪念&34;。离开了水潭，又走了两刻钟，眼前出现那座红墙蓝瓦的寺庙。寺庙不大，院子正中央也有棵大大的玉兰树，寻页斋里那棵花早都谢了，这里却似刚刚开放。大雄宝殿前的香炉已经袅袅生烟，几人拜了拜便离开了。半山腰的大竹林最是沁脾赏心，竹子有胳膊粗细，底下积了许多年的竹叶，踩上去绵绵的，又有许多竹笋冒出头来。竹林里隐隐掩映着几处青坟，李页心里又有了些害怕，但觉这竹林太美，想起苏轼的一句诗，便脱口说了出来：&34;是处青山可埋骨&34;

    璟易听罢心有微动，对着她说：&34;阿页可知这竹林里埋葬着什么人？&34;

    李页眯着眼睛细细瞅那坟茔问：&34;似乎很有来历？&34;

    璟易穿过林子，走向青坟说：&34;相传魏晋时期竹林七贤曾常常于竹林中弹琴饮酒，赋诗高歌，一时为文人墨客争相效仿。隋朝时战乱纷起，有几个人眼见山河破碎却无能为力，便萌生了辞官归隐的念头。他们一路南行来到此处，见到竹林丰茂碧翠，心中喜爱，因此闭居于此。农闲之余也常常效仿七贤来竹林里弹琴赋诗，后来战火平息，他们却不愿离去，几人在此直到终老，死后也埋在林中。&34;

    李页也跟着璟易来到坟前，见那墓碑早已腐朽说：&34;长眠于此，也算得偿所愿！&34;

    璟易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又说：&34;相传王摩诘在终南山归隐，也曾到过此处&34;

    李页又瞅了眼青坟说：&34;王维可是羡慕坏了吧……哎，如果我疾病缠身，也想有这样一个归处，可既然又生龙活虎，便要好好体会一下红尘凡事&34;

    看到青竹她忽然又想起笑傲江湖里的情节说：&34;要是能在这里琴箫合奏那首笑傲江湖曲，就更有意思了&34;

    璟易摸摸她的头说：&34;真想看看你的脑袋里是猪肉大葱馅还是韭菜鸡蛋馅&34;

    李页盯着他煞有介事得说：&34;其实大部分都是水&34;

    璟易沉默了一会，双手扶着李页肩膀郑重其事得说：&34;以后在秦纯这样的人身边，一定要掩藏内心，不要让人轻易揣测心意&34;

    &34;嗯！我们快走吧&34;李页点点头说道。

    离开竹林再往上行进了一段路，李页有些累了，璟易和阿砚还好些，红菱已经无影无踪，但他们知道她就在附近。对面的山上隐着一座道观，两山之间由一座木桥连着。李页看到一位道士穿着有八卦图样的道袍，正从桥上走过。

    璟易指着远处那小小的道观说：&34;那里叫白云观，上去还得两三个时辰，平时道观里的师傅不会下山&34;

    &34;我们就不过去了，在湖边坐坐，钓钓鱼&34;李页想着两个时辰就觉得累。

    来到湖边，墨绿的青山包着一汪碧水，李页盯着那粼粼的波光说：&34;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34;，听罢红菱罕见的抬了眸，阿砚虽不懂诗句，却也觉得极好。璟易说：&34;还有呢？&34;

    李页得意的说：&34;大才子，对对看吧&34;

    璟易想了想说：&34;青山原不改，为秋愁眸&34;

    李页想了想觉得也行，璟易却问道：&34;原来的怎么说？&34;

    &34;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34;李页说道，

    璟易心悦诚服：&34;嗯，确实更好！&34;

    璟易坐在湖边钓鱼，李页帮他往湖里撒鱼料。他们不远处有个戴着斗笠的老翁，已经钓了两三尾，李页看着他们的鱼竿一直没有动静，愁的一言不发。阿砚从山里找了些干枯的柴禾堆放在一旁，就等着鱼上钩了。璟易一动不动呆了许久，突然鱼竿动了，拉起来一看，却发现如手掌般大，李页又悻悻得将小鱼放到水里。红菱看着他们有些皱眉，手指捻叶，运了些力道，那叶子便如利箭般飞入水中。抬眼间红菱已如轻轻点水般飞过湖面落在岸边，阿砚看去她那竹篓里已装满了鱼，顿时满眼崇拜。阿砚、李页兴冲冲得忙活起来，璟易却如一尊石像继续享受钓鱼的乐趣，竟也终得肥鱼。

    鱼烤好后，四人围着美美吃了一顿，不久就见山色不对，光线也暗了下来。李页瞅去发现之前还在的老翁却已不见了踪影，四人也赶忙收拾东西往山下行去。临走时湖面已经有圈圈涟漪波荡开来。还未行到竹林，雨已经大了，原本清澈的小溪已经充满泥黄。璟易和阿砚纷纷撑开雨伞，璟易紧紧护着李页，阿砚勉强与红菱一同。路过去往道观的那条吊桥时，李页看着周围，山壁到处都向下冒着黄黄的水，吊桥底下涛浪汹涌，似乎要将目之所及的横桥吞入腹中。璟易紧紧拥着李页，尽量不让雨飘在她身上，四人疾步下山。回眸看了眼身后的青山，竟已面目全非，李页心里生出了些恐惧，好在他们赶在路被吞没之前下了山。四人回到屋里都已经湿透，阿砚赶忙去厨房生火，李页为几人熬了姜汤。

    夜晚时雨越下越大，那雨声落在小楼上，李页怎么都睡不着直念叨&34;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山明朝卖蓑衣&34;。她走出屋子，又去看那河边升腾的雨雾，心里想着估计璟易已经呼呼大睡了吧，叹了口气，璟易却已开了门，手里拿了布衾为她披了来。

    翊善坊北邻大明宫，近丹凤门，因其位置的特殊性，这里住着许多在皇宫里当值的宦官宫女。现今的宦官俱温已深得德宗信任，手中掌管着右神策营。他生的容貌和善，眼睛细细长长，面有笑容时，那眼睛常眯成一条缝，令人看不清楚它里面包含的神情。多年的宦官生涯，令他不苟言语，却有些不怒自威。俱温从小便熟读史记兵书，颇为忠直刚强，又识得义理，服侍德宗时尽心竭力。德宗因藩镇势力心力交瘁，他也常常为德宗分忧解难，因此颇受德宗倚重。

    此时他刚从宫里回来，义子福昌服侍着他换上紫色常服，并递上了一份文书。俱温看罢面露喜色，随即又冷下脸来。他在堂中踱了几个来回，又对着福昌说：&34;你怎么看舒王李谊和广陵王&34;，福昌是泾原兵变时，俱温随德宗离宫避祸时救下的。当时福昌才五岁，在混乱中被爹娘抛下。他小小年纪站在人群中，望着亲人离去的方向却并不哭闹，俱温骑马走过，见他眼神坚毅，一脸倔强，便带走了他。俱温将福昌收为义子，悉心栽培，福昌也将俱温视作为唯一亲人。

    福昌分析道：&34;舒王曾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恐日后难以掌控，虽他之前有望成为太子，但如今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他日太子登基必是他的死期。太子受朝臣拥护，做事又谨小慎微。广陵王作为其子，又得皇上宠爱，若我们与广陵王结为盟友，不失为一步好棋。&34;

    &34;皇上是对广陵王颇为看中，怕是有为其赐婚升平公主爱女的意思&34;俱温听罢说道，

    &34;皇上对太子不太满意，却非常喜欢广陵王，若与之结盟，互通有无，日后他登基必定会感念我们&34;福昌就说道，

    俱温似是下了决心说道：&34;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34;

    福昌回道：&34;孩儿这就去办！&34;

    窦深寻了几日李页，皆无所获，心火难消又带了一众小厮，准备去平康坊。正要出门，却见到叔父窦灿的马车已到府前，他心中有些不安，忙差小厮去请母亲前来。窦灿一脸阴沉，见到侄儿窦深正要发作，弟弟窦璀和弟媳唐氏却满脸堆笑迎了出来，窦灿见状皱眉不已。唐氏对儿子窦深太过宠溺，窦深先前仗着叔父的权势，任给事中后，多同官吏泄露升降任免，借机收取贿赂。起初一些官员为了探听消息便向窦深行贿，时日久了，却形成了一种官场规则。窦灿如日中天时常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大势即去，看着弟弟一家也无可奈何。

    窦璀见哥哥窦灿似乎老了许多，整个人没了往日荣光，心中也升起了些不安。窦灿未再责怪窦深，只是说了些落叶知秋般的话，要弟弟早做打算，随后便离开了。窦灿离去后，窦璀和唐氏坐在家中更是不安，立即遣了人去探听消息。窦深却不以为然，带了小厮往平康坊而去。

    窦深正在平康坊里花天酒地，母亲唐氏遣人来寻，窦深左右不过便满脸不悦得回了府。到了家中见母亲正在慌忙整理家中田产地契金银财物，有些摸不着头脑。爹爹见他更是破口大骂：&34;你这逆子，已经大难临头了，还去青楼鬼混&34;

    窦深见状忙问：&34;家中出了什么事？竟令爹娘如此慌乱&34;

    窦璀对着窦深说道：&34;你叔父如今相位危矣&34;

    窦深这才有了些慌乱说：&34;哪儿得来的消息&34;

    &34;亏你还任给事中，连这些都不知道，若不是你叔父今日前来，我瞧出了些端倪，恐怕……&34;窦璀满脸担忧，只感觉大祸将至。

    &34;爹娘勿忧，我去探探消息&34;说罢他慌忙离开家中。

    日近黄昏时，窦深一脸颓丧得回到家中，见到父母只瘫坐在地，三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