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且将书画试新茶

    终南山里雨下了好几日，李页也无事可做，每日除了负责做饭，就是呼呼大睡。璟易来时带了箫，正好下雨无处可去，就练起了《醉逍遥》。等到雨停后，四人坐着马车回了长安。

    寻页斋里，看到李页回来，阿文将木工坊送来的模具交给她验看，李页看完顿时来了精神。璟易又陪着她采购了些做香皂用的猪肥肉、贝壳、各色花瓣、香料等材料。回来后，李页开始古法制作香皂。璟易在一旁陪着她，每个步骤李页都会仔细讲解给他听，并着重说明了皂化反应的原理，还顺便说了一下化学学科，皂膏调制成功后，分别放入不同的香料、花瓣，再倒入几个模具中，多余的依然灌入竹筒里封好。夏天天气较热，等这些风干好就可以验看样品了。

    吃饭时李页瞅见桌上有自己前些天腌制的萝卜，便说：&34;一直忙着其他事都忘记了，得亏李婶儿还帮忙操心了，否则该长毛了&34;。她尝了尝味道不错，很是开胃。李婶儿说：&34;这几天下了雨，天还不大热，再过些时候，就更不好放了&34;，古先生听罢又默默夹了几筷子。

    大明宫中宣政殿，大臣们纷纷上奏弹劾窦相内侄贪污受贿，涉及金额、款项令德宗大怒。窦相立即跪倒在殿前，德宗说道：&34;朕先前多次告诫于你，要为官表率，如今你越来越令朕失望，如今你还有何话说&34;

    窦灿身体伏地，磕着头说：&34;臣无话可说，未能管束好侄儿，以致如今这种境地，臣罪该万死&34;

    德宗曾非常信任窦灿，如今见他如此，长长吐了口气说：&34;降为道州司马吧，窦深之事交由大理寺按律办理&34;

    窦灿又磕了一下头说：&34;臣谢陛下！&34;

    下朝之后，大理寺少卿夏石正带着一队人马来到窦深府。窦深看着来人两腿瘫软，窦璀及唐氏抱头大哭，也被强行拉开。一干人等皆押解入狱。待定罪后一并论处。

    国子监监生已陆续返回长安，李页又开始了&34;炎窗&34;苦读模式。夜晚璟易躺在寝室床上心中忽的忧虑起来：&34;他们同室而居，朝朝暮暮，若日子久了……&34;心突然像被揪了一下，他不敢再往下想。每日李页回到寝室，璟易总是借着同秦纯论画下棋，待着不走。秦纯看着苦大仇深的李页，不屑得笑笑，心想难得白璟易愿意陪她，还日日装作陪自己下棋，于是起了拉她一把的心思，竟也时不时同璟易一道帮着她修习功课，只不过秦纯太过骄傲又常欺负李页，令她很是气闷。除了要学习的儒学经本，骑、乐、射李页也不擅长，秦纯在骑射方面尤为拔尖，常抽时间训练李页，而礼乐则由璟易指导。自从决定要让柳叙白尽快提升，秦纯制定了严格的计划。

    一日五更天，李页还在熟睡，就被秦纯一杯水浇在脸上，她猛的坐起身来，眨了眨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秦纯站在她面前冷冷得说：&34;半刻钟，整理完毕&34;说罢状做威胁的样子盯着她的脸。李页有点被吓懵，不敢出声，只瘪着嘴点点头。秦纯看见柳叙白的样子，冷笑着转过身大步走出寝室，似乎他现在就是一个将军。李页整理好容妆，慌忙来到寝室门口，看到璟易立即满脸委屈，璟易正要上前，却听秦纯冷冷说：&34;从今天起，每日五更起床绕着彝伦殿跑步，否则这里将不会再有柳叙白！&34;。李页看了看璟易，只好跟着秦纯跑了起来。她本就是女子，常常体力不支，跑了大半圈就已经气喘吁吁，想要停下歇会，璟易连忙拿出锦帕心疼得为她擦汗。秦纯却并不动容，抽出腰间的长鞭就往李页腿上抽去。璟易立即用身体替她挡住长鞭，抬眼看向秦纯，满目怒火，双手已经紧握成拳。秦纯也毫不退让，浑身散发出征服的气息，迎着他，目光如刀剑。李页看着两人就这么对峙，似乎接下来就有一场风暴，便向璟易说：&34;我休息好了，陪着我跑吧，我愿意的！&34;，说罢便去拉璟易的手。她的手柔软微凉，就像一股清风吹入他的心，他转头看着单薄却很是倔强的她，心里一阵怜惜，两人携手跑了起来。秦纯似乎对刚才的一切并不在乎，也继续跑了起来，三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最开始的几天，秦纯只是逼迫李页跑步，等她适应了后便开始用长鞭催着她提速，再接着便是让她腿脚绑着沙袋跑。李页虽常常落后，被秦纯鞭打，却能摔倒了爬起来再跑，从未言弃。璟易则身上时刻备着水壶、糖果等，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寸步不离。每每结束一天的学习，回到寝室，璟易都要帮李页捏肩膀、揉腿，又准备热水方便她洗漱、泡脚，秦纯看着璟易如此对待柳叙白，也存了一瞬间的心软，可一觉醒来那些念头就无影无踪了，他仍然是那个大步走向门口的将军！

    经过不懈的努力，李页算是在骑射方面有了进步，也基本掌握了唐时的汉字书写。转眼又到了旬考，李页这次稍微比上次进步一些，但也还是在后几名，若是一直没有长足的进步，恐怕会在升学考试后被遣返。值得一提的是李页虽在五艺方面落后，但却在数艺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她的一些见解令教授数艺的张博士自叹不如，常常私下里跟李页说若儒学不行就帮她转去算学，学成后最差也可以在国子监任个学正。

    夏日以来，因李页怕热，璟易订购了冰块放在堂中。一日，旬考完沐休，李页忍着腿脚酸疼，迫不及待得跑回永宁坊小宅，璟易开了门，她就急急奔向堂中冰池处纳凉。想起以前夏日喝的冰饮，突然就想动手制作果茶了，于是熬了些梅子果酱，又让璟易出去备了些酒酿、蜂蜜、山楂干、甘草、百香果干、柠檬干、牛奶、红茶、绿茶、各类花瓣等。她按照记忆和理解，做了酸梅汤、酒酿类的果茶、奶茶等九个品类，然后放入冰块，更加清凉解渴。璟易看到盘子里各式茶，正要取一杯来喝，李页却制止了他说：&34;我最喜欢的一个女词人，她常常和丈夫赌书，谁赢了喝茶。我虽没有她那过人的记忆，却也想玩一玩。你要是赢了，这里的茶可以给你喝&34;

    璟易又看了眼盘子里放着的9种茶，笑了笑说：&34;九茶赌书，为夫志在必得！&34;。李页扬起下巴挑挑眉说：&34;那可得凭本事了&34;

    &34;怎么个喝法？&34;璟易拿起一杯红红的果茶端详了一会问道，

    李页想了想说道：&34;答对了出处、释义，可以选一杯，喝完为它取名字&34;

    &34;好！若要是要你喂我喝呢&34;璟易不怀好意得看着李页，李页白了他一眼说：&34;连续答对三次即可&34;

    李页先拿了《论语》，翻到《颜渊》，念到：&3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34;，璟易嘴角上扬答道：&34;论语·颜渊 第二篇 是说自己不愿意做的，不要强加于人&34;，璟易喝完说：&34;味道甜中有酸，取名梅子黄时，何如？&34;，接着李页又拿了《孝经》翻了一页道：&34;在上不骄，高而不危&34;，璟易笑笑答道：

    &34;出自《诸侯章》，是说身为诸侯，在众人之上而不骄傲&34;说罢就选了一杯绿色的饮下，然后回味无穷得说：&34;这杯味道清甜，又颜色碧绿，取名翠竹苍崖&34;李页听罢又拿了另一本《春秋谷梁传》翻倒其中一页：

    &34;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34;。璟易笑说：

    &34;经一·三 ，出于《郑伯克段于鄢》是说：贬斥段更贬斥郑伯，为什么要更加贬斥郑伯呢，是贬斥郑伯处心积虑以达杀段的目的。烦劳阿页喂我&34;说罢指着一杯飘着花瓣的霞红色酒酿果饮。

    &34;可别得意&34;李页说罢，直接将茶递到他嘴边，待他喝时又拿开。璟易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就要喝下，却不小心吻到了她的手，那温软的唇刚刚碰触到她的肌肤，就让她如触电般轻轻颤了一下，脸腾得红了起来，杯中的茶直接撒了出来。

    &34;不错，这杯可称层林尽染&34;璟易盯着她，手覆在她的手上，将茶杯送向唇边一饮而尽。

    接下来又分别再赌了六次，璟易答得分毫不差，将盘中剩余茶饮纷纷饮下。并分别为它们取名&34;西山落鹤 、落霞孤鹜 、长河落日 、烟云催暮、 琴韵茶烟&34;

    李页满脸艳羡得说：&34;这些名字都可以组成一幅画了……你是不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34;璟易得意的说：&34;过目不忘还达不到，就是比寻常人略强些&34;

    &34;那你岂不是都可以提前结业了&34;李页一边收拾茶具一边说，

    璟易抬眼看着她缓缓说：&34;想多陪陪你&34;李页心里柔柔得荡漾着甜蜜，

    璟易一边帮着李页一边问：&34;这些茶怎么配制，以后我考你吧&34;

    李页听完就急了说：&34;不嘛不嘛，我可是连字都认不全的&34;

    璟易温柔得说：&34;可以问字，你只要写出来即可&34;

    &34;那也行&34;李页想了想说道，

    李页将她的各色茶材料罐子拿了出来，分别告知璟易，璟易便一个人自己琢磨起来，也配了几种，李页看到后端起茶盏就喝，然后又招呼红菱过来品茶。

    吃完茶点璟易和李页去了趟寻页斋，璟易去处理些生意，李页则去查看香皂。风干得还不错，这次造型独特效果又佳。李页计划再去木工坊定100个模具，共10种样子。回国子监的路上，李页和璟易讨论了模具的造型、样式，璟易提议在每个模具上都刻上&34;页&34;字，李页心想&34;这不就是logo嘛&34;，便欣然同意。李页除了应付秦纯的魔鬼训练，还有学业要忙，璟易倒很悠闲，便抽时间帮李页设计了模具款式、&34;页&34;字logo。

    一日旬考完，秦纯左右没事，又暂无兴趣训练李页，就拉着璟易下棋，期间璟易提起了与叙白&34;九茶赌书&34;事，秦纯立即来了兴趣，璟易见状便邀请秦纯去永宁小宅作客。翌日清晨，知道秦纯要来，李页早早就和璟易准备起了中午款待秦纯的菜肴。红菱不便露面早早不见了踪影。

    快到巳时，秦纯带着侍卫乔装来到永宁坊。璟易将他们请去厅堂，桌上已备好的瓜果、甜点、茶饮，秦纯看着这个简单的宅院，到处青竹碧翠，甚是喜欢，只觉得来了普通友人家做客，一阵轻松。两人说话间又想要对弈，璟易便去房中取棋，秦纯也跟了过去。璟易的东厢房简单陈设了书架、桌案、床、凉榻、屏风等，墙上悬挂了一把古琴，却是不俗。璟易见秦纯盯着琴看，便拿了下来：&34;这把琴是我在西市一个老琴师手上买下的，名唤绿绮&34;。

    &34;哦！？白兄好风雅，司马相如若是知道他的琴辗转到了白兄手中，也会颇为欣慰吧&34;秦纯看着绿绮，不由得见猎心喜，向侍卫使了眼色，便抬手就弹了起来。到底是天潢贵胄，秦纯自小受到名师教导，琴艺自是不俗。手指轻抚见已有琴声绕梁而去，璟易听了亦是欣赏，便拿了箫与之合奏。夏天本就炎热，李页在厨房忙的满头大汗，听到琴箫响起撇了撇嘴，心想&34;广陵王了不起啊&34;，然后继续苦哈哈得做菜，又忙不迭得去照看里的火。正手忙脚乱时，侍卫走了进来，一板一眼得坐在灶台前。李页见侍卫生的个头高大、身强体健，觉得干活就得这样的，心里嘀咕着估计这小哥也是被秦纯折磨过的。

    璟易和秦纯和了几曲，正思索着新的曲目，璟易将《醉逍遥》吹了来，秦纯摸索着就弹会了。因夏日如碧，《醉逍遥》又恣意狂放、悠逸舒朗，合奏起来令人心潮澎湃，使得秦纯常在政治权谋中紧绷的心弦得了一时畅快！正是怡然快慰时又闻到一阵香味，两人回了正堂。李页已经和侍卫陆续将菜品摆上了桌子。秦纯本就是身份尊贵，山珍海味都吃过，但见李页做的菜品虽是寻常又有区别，味蕾已得了感召。这些家常菜有的唐时有却未普及，但李页的做法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有的唐时没有，分别是鱼香肉丝、宫保鸡丁、清蒸鲈鱼、蘑菇炖鸡、凉拌莲藕、凉拌秋葵、凉拌黄瓜、凉拌牛肉，外加一个西湖牛肉羹。李页又取出了五月时酿的樱桃酒，几人一番品尝，正是&34;美酒佳肴情切悦&34;。

    酒足饭饱秦纯问起九茶赌书的事，李页听罢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换上了职业假笑。秦纯看到她的神色，只玩味的笑笑便催促着开始赌书。三人约定这次不但要赌书还需要作画，赢了的需要在画卷上画一部分，李页脸色顿时更黯淡了，像个霜打的茄子。璟易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别担心。因为秦纯在，璟易总是收着才华，只做陪衬，李页却是挣扎一番也不够摆烂。

    第一盏，秦纯先来，璟易拿了本《诗经》，翻到其中一页念道：&3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34;，秦纯笑说：&34;白兄莫不是小瞧我？这句出自《诗经·采薇》，意思是说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34;说罢便取了杯&34;落鹤西山&34;，然后提笔在画卷上绘了远山和白鹤，璟易看去只觉行云流水、呼之欲出，可谓不俗！

    第二盏，轮到璟易，李页拿了本《春秋左转》，随意翻倒一页，看着璟易念道：&34;鲍叔牙曰：君使民慢，乱将作矣&34;，璟易想想答道：&34;出自《左转·庄公八年》，意为 ：鲍叔牙说：国君放纵，百姓懈怠，祸乱将要发生了&34;，说罢饮了落霞孤鹜，也提笔在画中添上红霞和飞鹜，与秦纯的远山白鹤相得益彰。

    第三盏，轮到李页，秦纯面色冷酷，拿了本《周礼》，念道：&34;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34;，李页听罢面露难色，但也磕磕绊绊答了来：&34;出自……《周礼卷一 地官司徒·叙官》， 是说：王建立国都，辨别方向并确定[宗庙和朝廷的]位置，划分都城与郊野的界限，分设官职，用作民众的榜样。于是设立地官司徒，让他率领下属，掌管天下的教育，以辅佐王安定天下各国&34;，听她说完璟易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秦纯鄙夷得说：&34;既然记得清楚，何故言辞结巴，似是虎狼在侧！&34;李页急急点头笑道：&34;知我者秦兄也&34;，随即取了杯&34;长河落日&34;，伸手提笔却面露难色，璟易抢先一步拿了笔说：&34;叙白画技不佳，愚兄代笔吧&34;，说罢便运笔而出，画卷上立即有了&34;长河落日&34;。

    赌完九盏，秦纯喝了四杯，璟易喝了四杯，李页只分到了一杯。最后的琴韵茶烟由璟易饮下，并画上了两人抚琴，一人煮茶的景致，整幅《秋山赌茶图》得以完成。因画作完成得不错，秦纯颇为满意，离开时将它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