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公主聘书
石栏边,小亭中。
周怀远斟上一壶小酒,不是曾经那个沉闷的老头,倒像是个口若悬河的说书匠。他阒寂太久了,一团燎原熊火憋在狭隘的心脏中,终于找到了抒发的地方。
于是,他说了很多很多,说了很久很久,有随玄帝征战宇宙沙场的豪迈狂妄,有重伤退隐云深镇的心疲力竭,有再访旧地人走茶凉的落寞长恨,有轩辕围杀九死一生的惊心动魄
花焰听得很认真,深深带入了他的情绪中去。
等他讲得唇干舌燥,清空酒瓯时,花焰问出一个无厘头的问题:“老师,我幻化了模样,改换了名字,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周怀远脸上泛起微醺的酡红,“老夫一生两个弟子,南宫已经身殁,而你,如何变幻,原本的气息都烙在老夫心坎里。”他甚至拍了拍胸口,仿佛里面真的有一个心坎似的。
花焰笑了,笑得天真浪漫,仿佛回到了在朱颜辞镜学艺的那个夏天。
蓦地,她想起了一件久远的隐秘之物,迟疑了一会,决定与老师分享。于是,她在小亭周围布下迷障结界,而后才从识海中取出了那卷《云深不知处》真迹(藏于花神界鞠衣庭中),递于周怀远。
见到此物,周怀远眼眶睁大如铜铃,全身一抖,筛去了酒气。他翻开阅览一遍,感知到上面极深的画道之力,确定这是真迹,嘴唇轻颤:“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花焰如实说道:“当年在天玑书院时,言师放我在天玑池中,我从壁画中取得的。”
周怀远沉吟良久,思绪百转千回,最后才悠悠回道:“这东西是当初玄帝与羡漓女帝遍走宇宙,将一则大秘以特殊笔法潜藏在画中。消息一经泄出,引得许让尘、轩辕昶的觊觎,以致后来两人暗合圣槐序,撺掇其盗走《云深不知处》。千年之功的画卷被狼狈为奸的胞弟盗走,玄帝最后一战心境彻底崩溃,这是他身殁苦海的一大原因。”
画中三人,山屋前的男女乃是玄帝圣相期与羡漓女帝,而上山者正是亲眼见证画卷成品过程的圣槐序。
提及圣槐序,两人恨意生长,只恨不能啜其肉,饮其血!
甚至周怀远破口骂道:“浊秽鲰生,安敢与日月争辉?”
待他脸色稍作缓和,平静下来了,花焰才问道:“老师可知道这画卷中藏着的大秘?”
周怀远摇摇头,“这大秘知道的人极少,除了原作者,能够从中临摹出来的,定然是画道造诣登峰造极的人物。”
这般说来,《云深不知处》确实是淤泥莲花,可远观不可亵玩。
周怀远凝重说道:“这画卷一旦出世,三帝都会争相抢夺,你万要收好。不过,以你如今的实力,确实比放在老夫这安全些。”
花焰重重点头,“学生记住了。”细细收好画卷,压于鞠衣庭下。
周怀远念起一桩要事,说与花焰听:“我被轩辕家族围杀时,得了玄帝曾经的部下、我的同僚的援助,得以逃脱出来,但身上携带的华藏神星在那战中,被獬豸吞入腹中,而獬豸被轩辕家族擒下,生死未知,等老夫痊愈,必是要救回华藏神星和獬豸的。”
这之前,他已经说明了华藏神星那场五神之战的经过。华藏神星是玄师所托,而獬豸更是他的坐骑、伙伴。
花焰眉头皱起,立即决定帮衬:“轩辕家族势力庞大,除开轩辕昶外,依然强者无数,老师一人何以救的回?学生陪你去。”
周怀远自然明白,于是说道:“老夫会联合玄师以及那位蛰伏在轩辕家的同僚,便是身死,也要救出来才行,不然不能明眼面对玄师了。——你若是肯帮,老夫感激不尽。”
华藏神星中,有玄师弟子和仰月谯楼,当初玄师安心托付给他,现在困于异处,这无疑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花焰说道:“学生定当出手,老师不用这么见外。”
周怀远哈哈大笑,笑意涟涟的眼眸深处藏着点点愧怍之意。其实,他本不该向花焰提及这事的,明知他一说出口,以花焰的性子,定是会参与进这场凶险万分的援救行动中来,但她的实力超凡,对援救很有助力。抉择之下,他最终选择了坦白。
这之后,两人又相叙甚多。后几日,周怀远休养疗伤,池主闭关炼剑未出,而花焰闲散无事,日日在冥想中解析始判道光。
直到八日后,她收到了来自祁夜兰公主的传讯。
她点开光点明亮的玉牌,飘然飞出一封私人信函和正式的聘书。
信函上说道:
“花焰姐姐,禛王、祺王妃、旻王三人心怀叵测,欲要借祺王生辰,办下鸿门宴,实为刁难小妹。小妹了无办法,只能请求姐姐同来,暂屈为府中僚客,宴后小妹当以公主半数之资以报。诚请姐姐大驾始昃城(元鼎神朝帝都)。——祁夜兰(加盖公主玉印)”
而另一份则是拟为寮客府卿的聘书。
花焰沉吟不语,一会儿破颜微笑:“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聪慧过人,可爱的紧。也罢,我便帮了这个忙,搅一搅朝堂风云。”
于是,她与方寸大长老讲过,讨来催动传送阵的秘诀,出剑池而去。
元鼎神朝帝都,始昃城,兰府。
祁夜兰公主香房内,侍女纸鸢正为她梳妆打扮。
她微含红纸,抹了红唇,眉心点上粉红花钿,原本羸弱到略显苍白的脸颊顿时多了几分生气。
纸鸢以木梳为她顺发配簪,赞美道:“公主今日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定要亮瞎那群狗仗人势的家伙的眼。”
祁夜兰淡淡说道:“去了祺王府,你切不可在他们面前妄语,不然,让祺王妃捏住了把柄,够你受的。”
纸鸢性格豪爽耿直,但跟在公主身后日久,也熟悉了官宦之道,自然不会白白让人捡了尾巴,“公主教训的是。但纸鸢不明白,公主明知祺王妃大办生辰宴没安好心,指不定怎么为难公主你,为何还要前去?依照往常的惯例,我们兰府可不会参加官宦宴席,只找个借口推托便是了,除非是宫里邀请。”
祁夜兰对朝堂局势明了于心,自从那位陌生的不曾给予多少疼爱的父皇病倒,元鼎神朝就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中,下面派系众多,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单公主,随时都可能在某次洗牌中被剔除出去。即便她不想参政夺权,但也不得不明晰朝中风向,渐渐地,城府、手段也就磨了出来。身在帝王之家,心却不由己。
纸鸢是她最信任之人,她坦然说道:“父皇病重,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波诡云涌,祺王妃看似是在借生辰宴为难本公主,但核心目标仍然是试探多方对王位争夺的意见。她虽然在剑池名额上失势,但原本力量并未受创,何况禛王、旻王也没有得到,反而让花焰姐姐得了去。这场暗斗其实谁也没有胜,谁也没有输。既然是原来的格局,那她趁着这个时候大办生辰宴,本公主就不能缺席了,毕竟身在席中最知各方态度,我们不中意王位,但这搅混了水也是可以挫伤祺王妃那嚣张嘴脸的。”
纸鸢听得半明白半糊涂的,但欣喜着,“公主有周全考虑,那纸鸢就不瞎担心了。”她在公主发端插上一只皇后赐下的天蓝凤簪,又随口提了一嘴,“不过,若是花焰小姐肯应下公主的聘书,那今日这局就无忧了。”
祁夜兰手上动作止了止,脸色凝了凝,轻叹道:“唉,我与姐姐毕竟是萍水相逢,来与去岂是我可以决定的?一位上神级数的强者,足以横扫整座黄龙大陆,一张聘书可以求来,那我何惜半数之资?”
纸鸢梳理完毕,“公主好了,外边香辇已经等候许久,可以出发了。”
祁夜兰起身,凝白又粉嫩的脸上神采高张,眸光中闪过罕见的血性:“走,去祺王府会一会这精心筹备的鸿门宴。”
出兰府,上香辇,纸鸢随身陪同,辇后更有一辆马车装载着贺礼。一行穿梭在始昃城的街道上,一刻钟后,停在了一幢豪奢大气的府邸前。
祁夜兰下辇,盯着府额上“敕造祺王府”五个赤金大字,愣了愣神。“敕造”她嘴里念叨了一句。
祺王,她的四哥,性情温良,又杀伐有性,对她这个庶出的妹妹最是疼爱。当初,胤帝并未下旨册封她公主爵位,是祺王上书请旨,这才拥有了独立的兰府。他若未在战斗中落下伤病,任他禛王、祺王妃、旻王,都不至于这般跋扈。
她回忆之时,纸鸢手脚勤快,已经吩咐手下将祺王贺礼卸下,往府里担去。
纸鸢在旁边轻声呼喊:“公主,公主”
祁夜兰回过神来,“进去吧。”提步上了台阶,就要迈进祺王府。
府兵行礼:“拜见公主殿下!”但语气中并无过多的敬意。和祺王妃这等人物待惯了,多少沾了点习气。
祁夜兰也不瞧一眼,摆了摆手,径直进去。但这一进去,就碰上了正在院中投壶游戏的众人。
她本想避开,但被眼尖的旻王看见,远远呼道:“兰公主驾到,祺王府今日又热闹些。还不快请公主殿下来一同游戏。”他一脚踹在身边伺候的奴才身上。
那奴才惶恐,只能屁颠屁颠跑来,行礼说道:“兰公主,旻王请您前去投壶呢,您要不”
纸鸢活活是嘴替,立时忘记了祁夜兰的叮咛:“我家公主玉体尊贵,怎会投壶把戏?回去告诉你家旻王,公主此来庆贺祺王生辰,而非陪他游戏。”
这话一出,吓得那奴才惊颤不已,冷汗直流,眼巴巴望着祁夜兰,已有取死之道。
祁夜兰悯其愚诚,自己若是不去,他少不了旻王一顿毒打,于是拉住一张嘴淬了毒的纸鸢,大声回应旻王:“本公主久不大动,今日祺哥哥生辰,欢喜至极,便活动活动身子,陪旻王耍上一场投壶。”
旻王也大笑,眼底藏着阴鸷之气,只待她出丑好寻乐,“好,众人腾出位置来,让兰公主一显身手。”
闻言,围着的祺王妃、兵部尚书、鸿胪寺卿等等皆退到一边,空出位置来。
祁夜兰走到投壶场中心,正对着三个青铜贯耳壶,一旁侍者捧十二矢而立,等公主掷出。
旻王一旁观赏,“诸卿都是司射,看我元鼎神朝的公主能中几何。”
身后的祺王妃冷眼讥笑,祁夜兰取了一矢,手心沁汗,压力极大。踌躇之际,一道轻灵神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你尽管投,有我在呢。”
听到花焰声音,她惊喜万分,心神大定,就要投矢中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