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梦百年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光明九旒冕圣意无双,立时触动了观局中的圣槐序。
他眉头紧蹙,神目扫视十四仙州,最后锁定在了永恒殿堂内。
这时,天地之间的水道源流活跃非常,三途星河奔走窜涌,潮浪叠叠,古墟神星在刹那间化作了一颗诡异的深绿星球,圣帝设下的雷罚封印瞬间被腐化殆尽。
九大巨头立即起身,纵目而观。许让尘脸色一拧,歇斯底里喊道:“诸神撤退,远离十四仙州!”
语毕,反应过来的诸神搁下手头之事,飞身远走。
下一刻,深绿星球喷涌出数千深绿水柱,截断三途星河,洞穿十四仙州,撤离稍慢的神级强者触之即死,化骨成泥!
九大巨头环住深绿星球,浩瀚神力喷涌而出,将水柱生生截断,退回深绿星球中。
龙皇大吼:“这是水劫提前爆发了么?”熯天炽地蕴藏的火劫已经给他留下了深植骨髓的阴影。
十六仙阁汉宫秋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眼光敏锐,“时间未到,应该只是先一波的小预演。”
许让尘以精神力裹住小部分深绿液体,解析开来,立即得出了结论:“是相柳毒水。”
下一秒就证实了她的结论:深绿星球中生出了一道九首蛇身的庞观大影,蛇芯嘶嘶,却是人面。
这怪物便是凶神相柳。古书记载:“有兽焉,曰相柳氏,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有神弑之,其血腥臭,不可生谷。”
九大巨头实力超然,并不惊惧,默契地一人一首,片刻间就将相柳兽影冰封住,而后九人联手设下“火浣封印”,将相柳毒水悉数封入其中,而被污染的大片三途星河由许让尘和太皞神祖两人净化。
先一波的水劫在九大巨头的压制下,只风光了十分钟,就暂退了时代舞台。
解决完危机,十四仙州已经支离破碎,山川坍圮,水泽横断,土壤中也浸润了相柳毒水,植株枯萎凋零,罕有幸免于难者。
除了永恒殿堂九位,其余寻找机缘的诸神无论是否有所获,已经全部退出。
随后,在巨头协议下宣布:十日后永恒殿堂收回,诸神需在这之前出来。
诸神一位位离开,而凌紫氛仍在耐心等待着堇荼醒来。十日过去,堇荼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在三祖精神界中,堇荼依然端坐于蒲团之上,一点点参透三祖赐下的道法。
一旁的火桑树已经经历了又一圈年轮,开出了一朵朵火桑花,掉落水面,化开一圈圈涟漪。
浩然儒祖接住一朵绯红的火桑花,轻声说道:“时间不多了。”
太上道祖手捏太极印,提议道:“施展大梦百年吧,以她的天赋,足够感悟我们仨的道法。”
闻言,两祖点点头。于是,三祖在堇荼身上施下神术“大梦百年”,之后将她的精神体打回了肉身中。
外面,凌紫氛感知到堇荼魂体合一,但没有苏醒,也只好将她交予冷月送回花神界。
他与陵七携婵九走出永恒殿堂,详述她的恶行,交给了九大巨头处理。
星空元尊本想就地正法,但碍于二十四神颜面,忍下了这口恶气。最后,陵东君将婵九带回蛮荒大泽,与尸河谷谷主决断其生死。
太皞神祖携凌紫氛、泫夜回羽山前,被圣帝拦下。
他一一筛除了可能藏有光明九旒冕的神灵,最后落在了凌紫氛的身上。
太皞神祖讶然,但表面云淡风轻,“圣帝,你这是怎么个说法?”
圣槐序淡淡说道:“神祖稍等,本帝找这位上神有些私事。”
凌紫氛在他拦下时就猜测到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圣帝是为光明九旒冕而来吧?”
圣槐序盯着他,有种说不出的莫名感觉,就像一团看不清的云雾,时而怯弱,时而迷惑,这样的情绪太诡异了。他深藏着心底的异样,“光明九旒冕果然在你身上。”
有太皞神祖在,凌紫氛并无惧意,谈起了条件:“这是本神的战利品,如果圣帝想要讨回的话,还请以神器交换!”
最后,圣帝割肉放血,以一件名为“长庚命壶”的神器换回了光明九旒冕。
光明九旒冕原本就属于圣族,所以凌紫氛选择撒手归还,于理不该死占。
百年历史车轮碾过,时间之轴转动百遍。
堇荼在花神界中沉眠,一遍遍经历春夏秋冬又一春。
而大梦中的她,体验了一世又一世的生老病死,成为过儒道名师,相伴过青灯黄卷,也曾一生碌碌无为,耽于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曾诗意生活山水间,只有琴棋书画诗酒花。
终于,她在第九十九年的尾声,百年钟声敲响之夕,苏醒了过来。一睁开眼,气息不受控制地踊跃而出,充斥在鞠衣庭中。
她惊喜万分,发现自己的武道修为已踏入天命十一境,精神力修为已入菩提三境,相当于上神!
花朝七仙闻着动静赶来,一齐扑上,叽叽喳喳问着堇荼这百年的遭遇。
堇荼走进紫微宫,遇上了往外去的冷月。
冷月见到她,脸上挂不住的笑意,“师妹,你醒来了!”
她微微笑,“大梦百年,该醒来了。”
冷月神目流连一遍,竟看不出她的修为,星眸睁得老大,“你的修为”
她没有提前透露,只是笑而不语。
冷月环着她的腰肢抱起,咯咯大笑,“看来师姐要抱闻人师妹的大腿咯。”
冷月放下她,说道:“紫微宫也百年未踏足了,你去拜见圣帝吧。”
她轻点螓首,抬步往宫内走。
在圣帝御座前,她看到了镶嵌在壁上的光明九旒冕,身躯一愣住,凝在了原地,“这怎么会在这里?”
一瞬间,她脑中幻想了无数遍凌紫氛与圣帝见面的场景,有些担心凌紫氛的安危。
她神色一紧,连忙转身望向宫外,“师姐!”可是冷月已经不见了身影。于是,她打定主意要当面询问一下圣帝关于光明九旒冕回归的事宜。
她小碎步走进圣帝的舜天原,十三根华表冰柱拔地而起,圣意弥漫。
圣帝正冥想于中央冰柱之上。
而令堇荼大惊的是,她看到七件次神器呈北斗七星排列,浮在柱体前,散发着幽蓝光芒。这乃是紫微七族所有的七件镇族次神器,其中,天玑面具、天璇印赫然在列。
堇荼心头一沉,手脚发麻,光明九旒冕的事抛之脑后,逃窜似的退出了舜天原。
她呼吸急促,现在头脑中一头乱絮,暗自思忖:为什么七族次神器会在圣帝手里?是七族自愿奉上还是圣帝勒令?失去了次神器的七族如今已经怎么样了?
她快步走出紫微宫,飞身出紫微神星,往寰宇大陆方向去。
圣帝在她出舜天原时刻睁开神目,顿晓万千事,眼神一冷,任由堇荼离开。
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途中,她在识海中刨来刨去,终于找出了当年面临灭族之战时言臻让她带走的天玑一族所属的七块神明族格,这些年也没有修复它的材料的下落。
她捏紧七族神明族格,发现了一点点异样。这碎片,似乎彻底失去了神性,已经不是原来那般单纯的破碎,而像是流完细沙的沙漏,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失却了历史的意义,不再奉为至贵族物。
她心绪慌乱,喋喋自语:“怎么会这样?”流星身速更加迅疾,划过一片片星空。
不多时,她抵达了寰宇大陆所在的星域,却看不见原来的那颗蔚蓝星球,左右环顾,终于找到了曾经的那块星陨石碑,上面的字迹漫漶不清,勉强凑出了那句至理名言:美丽的宇宙太空,以它的神秘和绚丽,召唤我们踏过平庸,走进它无垠的广袤。
她难以置信,眼前的这颗灰暗星球竟是寰宇大陆的现在模样!
她心一揪,飞身入寰宇大陆,却伫立在半空不敢动作。
下方大陆板块支离破碎,尽是疮痍惨状,人烟断绝,河海干涸,废丘荒泽,完全是死星的模样。
她就近落地一处城市,雉堞圮毁,血迹遍撒全城,枯骨横陈街道,唯一的生机竟是地缝间长出来的秋草!
她神情悲怆,飞身赶去了天玑一族所在的领地。
一路上没有活物,只有死灵徘徊,哀怨久绝,连暮鸦都不愿意盘桓,冷冰冰的冷涧关山萧索寒流中。
她抵达了闻人家,曾经那个温馨的家如今却是破败不堪。她深提一口气,走进了家门,首先看到了姐姐闻人枝的尸体,然后是家仆的尸体、管家的尸体,最后是父亲的尸体。
他们都只剩下了一堆枯骨,以及枯骨上几近风化的破布烂衫。她认得出来,这都是她童年最熟悉的人,即便是化成灰烬也错不了。
她怒意冲天,但眼角又泪花朦胧,模糊了视线。
她跪伏了在父亲的尸骨前,很久很久。终于,缓过了气来。
一睁开眼,看见了多少年前那一场血淋淋的屠杀,那一场毫无人性的宰割,那一场生灵尽陨的献祭!
画面残影中,圣槐序袗衣华服,降身寰宇大陆上空,眼瞳血红,睥睨亿数苍生,宛如炼狱恶魔,直接开始他的献祭仪式。七族族长合力抵抗,但无济于事,根本不是这尊恶魔的对手。
最后,整座寰宇大陆的生灵之血全部抽离,系数失血而死!漫天灵血,染出了一片妖异血天。圣槐序将灵血吸收,感受到了无尽的欢愉,实力也在一瞬间跳跃起来,似是达到了突破瓶颈的时刻。
他余光一扫,没有一丝的怜悯和伤悲,干干净净地离开了寰宇大陆
堇荼看到这,眼眶发红,胸腔起伏猛烈,怒意与杀意达到了极致,大吼道:“原来这就是你破入天命十四境的契机!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朔风凄厉,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对圣帝而言,他设下禁锢之印,豢养七族,最后抽血助他破境是理所当然的。
她将全族尸骨收拢,葬入了祖坟,立碑三块,分别是先考闻人长山之墓、先家姐闻人枝之墓、众族人合墓。
她叩拜三下,泪流满面地说道:“父亲,姐姐,你们与祖父母、母亲团聚了。”
之后,她去往了云深镇,飞上了天玑书院。华表广场中,尸骸成堆,已经分不出了谁是谁,满山战骨,秋草也无法掩埋。
堇荼认出了众人最前面的那几具,是言臻、顾虚舟、南宫问之的。
她回忆起竹林初见、托付壁画、亲传剑道、洞天放人、开战天璇这一桩桩往事,是她与言师的交谊。言师对她来说,是终生之师,更胜似老父亲。
她哽咽低声:“言师,弟子回来晚了,你会怪我吗?”
地上兵器锈迹斑斑,堇荼捡起了一柄长剑,泪花又打转了,这是李参商的参商剑。只是,他的尸骸与众学生混为一体,分不出个真假来。但堇荼以为,死在这儿,他也不想生后分明了。
她细细揩拭参商剑,抹开灰尘,剔去锈迹,现出原本剑身,而后收起。她又捡起宋简落下的竹简,上面还余下两个字没有漫漶:浩然。
她以浩浩神力在问道山上开辟出了一块墓地,将众师长、众同僚、众学生一同埋葬,成为了一座书院的合墓,亘古少有。
石碑之下,是她埋下的天玑一族神明族格。
她单独祭拜了言师、顾虚舟院长、南宫问之副院长,又以酒一酹这满山英魂。
她走到了紫竹林,言师竹居完好,只是积尘深厚。
堇荼找到言师没有喝完的一坛桃花酿,一口灌下,昏昏倒在了她酿出浮生酒的石台上,只愿浮生一场,幻梦重来。怀中,是李参商的参商剑,宋简的浩然竹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真真做了一回离人,只是杨柳不生,夕阳湮沉,长亭不再,阳关窎远,灞桥坍折。
无时鲜之奠,只泪眼两行,仅浊酒一杯,呜呼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