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蚁梦
美人忽觉索然无味,刚才的紧张与兴奋都化成了空虚和空洞。
瘦子却没有出手,他暗叹:眼前的对手竟没有痛感?
——胜、负,分了,吗?
——如果没有灵光一闪的偈语生势,我已经死在瘦子的剑下。
陆无归见高行天苏醒,微笑道:“我就知道高兄能活下来,即使对上‘杀手通缉令’第五顺位的‘一线飞剑’郎永绝,也能战而胜之。”
——闪、没、闪、没、闪??没??……
——瘦子在“杀手通缉令”上赏金第五?
陆无归一怔,然后赞道:“好刀。想必亦是好刀法。”
他琢磨着这次又该怎样善后。
刀剑的厉芒缠绕裂动!
星火并未燎原,剑光还在压抑。
灯芯带着滚油,急坠而不灭,这一星火正滴在高行天的背上。
瘦子不能出手,扛刀在肩的对手似乎已经抛离了痛感,化成一座战神把一切有利不利的因素都吸收了。
夺取他人性命的战斗本已无味,而连胜利都无的战斗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英雄易折,美人不老。
“我知道了。”陆无归应道,他转头叮嘱高行天,“这里有仆人伺候,一切有人打理,你只需安心养伤,有事拉一下床铃即可。”
一滴星火刚落,油灯不知怎地,内里一膨,竟又抛下了五六滴星火。接连下落的火光像是死神所佩的项链,闪出的全是死意。
这是一个难缠的贵宾,冲动又执拗。
——早些加入“蚂蚁窝”,说不定我已杀了宫无上。
她一边在甬道中走着,一边听着自己空旷的足印。她像是踏着自己的寂寞,听着自己的空虚,揣着无人知晓的冷。
——同归于尽?
高行天回想着决胜的一刀,那不光是好刀法,更可以化为剑法。被郎永绝逼出的一刀远超“破茧”和“子衿”,他想那一刀就叫“三生有幸”,倘若有机会用剑法施展,那就叫“九重云外”。
高行天倒在地上不动,脖际的鲜血汩汩流淌,人却无声无息。瘦子向后越退越快,像是被一根惯性的绳子拉扯着,十数步后终于仰天栽倒。
高行天的确失了不少血,他微微一晃,摇身奋力一甩。一道刀光脱手而飞,灿如闪电,“叮”的一声扎进蹑儿头顶的石壁,他沉沉的吐出两个字:“旧,伤。”
这个念头只在高行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被另一个念头压过。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第一个出现的人往往是最关心你的人。陆无归不光是第一个来访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留下的人。
现在听到“郎永绝”三个字,高行天尽力联想起石厅里的瘦子。
瘦子后退,高行天追出。
话虽如此,人却再次栽倒。
“借花献佛,小弟顺便给高兄请了最好的医师,做了最精心的医护。杀手以身体为本,希望高兄早日康复,重振雄风。‘蚁后’对高兄的表现虽未明说,但我看得出她对高兄这一战的激赏,你脖际的伤势就是‘蚁后’处理的。”
高行天目光迥然。
“如果马上就失血而死,你还是躺着吧,费力挣扎又有何用?”高高在上的声音非常冰冷。
她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半天没有有节奏的呼吸了。
房间一时寂静起来,大难不死,只决一刀。
她应记得这刀的主人曾经是谁,不过此时却忘了。
陆无归再次解释道:“‘蚁后’就是桑玉蹑,就是‘试炼’的主事之人。她是窝中仅次于‘蚁王’的人物。千万不要小看她,她手中的权力或许比‘蚁王’还要大。呵,她说你脖子上那是什么旧伤,明明已经伤及了动脉,稍晚一刻救治,都会落下残废。高兄,无论怎样,你已经是蚁窝的成员了。”
好刀不可以无名!
陆无归反复看着高行天刚刚拾回的刀,欣赏道:“这刀叫什么名字呢?”
星火坠地,战斗已分。
高行天嘴角抽|动,显然是同意他最后的一句话。
星火正落在高行天的眼前,蒙了他的视线。
瘦子出了剑!他整个人像是一支弹射而出的弩箭,隔着九步距离就是人剑合一的一击。他的攻击范围并不是八步,而是九步!早先的三剑只是用来迷惑高行天的假象。
高行天眨眨眼睛,脖子的伤令他不能随意说话,他似乎忘了谁是郎永绝。陆无归前度提及郎永绝时,他也是转眼就忘。人的名字只是个代号,高行天和八十一号都是一回事。
高行天不是很明白。
或许世间的争斗本来就没有胜利可言。胜利只不过是好事者强加的冠冕。
在他身边的唯有陆无归。
地面上高行天正缓缓撑着刀站了起来,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面色苍白。
——那我又应排在第几位?
这一滴滚烫的星火像是一滴吉雨砸在了燥土上,对手的后背都发出了尘土一般的焦气,但眼前人却没有露出破绽,反而战意骤升。
这时门外有人轻敲一声门,推门而入。来者是个中年汉子,面容粗犷,神情有些狼狈,他身上的衣饰也很凌乱像是刚刚打斗过一场,汉子说话也很急,“金寒窗又……”
当高行天再次醒来时,他发觉不光脖子,周身曾经伤过的部位都被处理过了,手法绝对是出自第一流的医师。
她在心中轻问刀光映照的容颜。
高行天在星火一烫额前碎发的刹那,眼睛中刚起的一道火光都被瘦子的剑光映白了,他如惊弓之鸟急掠而退,背后是石墙,他撞进石墙。但剑仍在喉间,他缩颔一夹。
争于斯,死于此,倒也干脆。
高行天这样想着,他的梦刚刚开始。
陆无归疾步而出,轻闭房门。
“高兄知道吗?你这次让我狠赚了一笔,这次我可是几乎把所有家当都压在了你的身上。”陆无归见高行天不解,解释道:“每次‘试炼’都是赌博的好机会,你们八十一人每人都有编号,镇中人早已投注,这是‘蚂蚁窝’最大的赌局。因为太过刺|激,小镇的赌场也因为这个黄了。镇子里的人都是疯子,有人命可赌谁还稀罕去赌场呢?”
——上天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六丈之下的石厅,鲜血葬花海,死者殁花魂。而有一个人像发芽的新枝缓缓站起。
——上次用这把刀的人是死在什么时候?
刀在女人的头顶兀自颤动不休,她抬头看刀,不禁感到陌生又熟悉。
蹑儿走出了十多步,忽发觉有些不对劲。她急速转身,向回跑。她是如此急切,导致速度太快险些冲出了甬道口。
年轻杀手依旧是懒洋洋的神情,亮晶晶的眼睛,他端看着高行天的新刀,像剑的刀。
蹑儿只见场中两人重复了两次急速的一进一退,这诡异的决斗仅有两个来回而已,然后就一个扑跌于地,一个踉跄后退。至于刀光剑影,她离的太远,根本看不清这一合中有几个来回。
“‘折腰’!”高行天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但异常坚定。他一直没有开口,但这句话他一定要答。
这是打破对峙僵局的一滴星火,只要高行天因灼痛出现一丝破绽,瘦子的剑光就会乘虚而入。
陆无归介绍金寒窗入窝,“蚁王”也把这个贵宾交付给他。
高行天眼光闪动,想起了那条肉丝,不经意间他又感到饥饿了。
——这人竟把痛化成了怒,再把怒提炼成了杀气。
高行天低首、收颈、缩颔之时,瘦子已退。
蹑儿站起身来,暗想好事者的游戏又没有了着落,那些赌徒可以不用理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