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也想看见黎明
顾府。
入夜深了,偶听得几分雀叫。
“爹爹,那贱丫头越来越嚣张了。”
顾愿放松了力道,轻轻给顾鹤捶着背,“且不说她在学堂里找我的茬儿,现在胆子大的连家都不回了。”
“爹爹,要不是为了你的前途,早该给那死丫头一点颜色瞧瞧了。”
顾鹤摩挲着茶盏壁,不知在想着什么,没有搭腔。
“军长 ———不好了!”
府外小厮翛地传来一声尖锐禀报。
顾鹤被扰了宁静,脸渐渐变了颜色。他不耐烦的撇撇眉,摆手示意顾愿到外面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顾愿今日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又在顾鹤这里碰了瘪,这下把火气都洒在那小厮身上。
平日春风得意的,此时咄咄逼人一般牙齿咬得吱吱响,
“吵吵嚷嚷的怎么了?仔细你的皮!”
那小厮打个寒颤,没料到自己主子生气的时候有那么可怕,“小姐,那巡狱大牢里传来消息,说是顾缃小姐被抓进去了。”
“顾缃?抓进去了?”
顾愿狠毒的脸上多了几分错愕,心下生疑,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直盯着那小厮。
“你仔细没听错?”
“千真万确!小姐,我亲眼看见的。”那小厮不敢顶嘴,只低了头等顾愿问话。
顾愿听得了来龙去脉扬起了眉头,露出牙干笑了几声,“嗯,你起来吧。”
“小姐不如赶紧把这个消息同顾军长讲了,”
那小厮脸上挂了讨好的谄媚,激动的咽了口唾沫,“顾缃小姐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顾军长日后肯定之记得顾愿小姐的体贴。”
“用得着你提醒我?!”
顾愿直瞪瞪地转过脸,那张细长的麻脸上,五官挪位,竖眉瞪眼的满显得凶神恶煞。
“这件事府里再没有人知道了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小厮躬身行了礼,回中院去了。
四下寒意夜风嘶吼,扬起她腰间水蓝丝软烟罗。
顾愿默默站在原处,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眼神一下子变得森寒幽深。
“如今趁这个机会,我要让那个贱人死在牢里。”
半晌她叫来自己丫头避着人,悄悄捎了信出去。
一切办妥后,她又拖着外罩那件白色梅花纱,款步进了房。
“爹爹,家里丫鬟婆子出了点小事,女儿都处理好了。”
第二日早膳,顾鹤听说井里捞出一具小厮的尸首。
他气得张口结舌,两只手直颤抖。半晌一口吐了嘴里早饭,上军营里去了。
顾愿看着他脸色铁青,额上的一条粗筋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
她觉得好笑,心情舒畅,又往头上插了一支桃花心木簪子,配上镶了珍珠的碧玉步摇。
“你家里人怎么也没个消息?”顾缃坐在脏兮兮的排水沟里,心中苦恼。
自己本来能在那些瞎兵娄子里脱身的,可她揍那跛子时太使劲了,失了一步摔倒了,最后把左踝给扭伤了。
也不知道阿妈怎么样了。
被顾鹤关在府中这几年,她的身子大不如前了,枪也快举不起来了。
“你没事吧?”那狱另一头关着的死囚好心问顾缃。
鲜血已经布满了整条左腿,她基本上分不清到底是只有一个伤口,还是破了无数条伤口。
只管着不断地壶中冷水洗着,直至麻木到不会觉得疼。
“我把腿弄伤了,不碍事。”顾缃试着用手枷把自己抵起来,又重重跌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双腿里。
“小姑娘,你因为什么进来的?”
听顾缃呜咽着没有答话,那死囚笑了声,
“你知道顾鹤吗?北缃那个卖国贼?”
“谁?”
她有些愣怔,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江水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转脸看他斜躺在那儿,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边一丝血迹,左手更是异常的扭曲,修长的手上一道深痕。
皮裂开了,可以看到里面粉红的肉色。
“他和西夷串通好了,早把颜家给卖了,等着自己称皇帝呢。”
那囚人也直瞪瞪地看着她,自嘲一般,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血不断从腿上的伤口中涌出来,顾缃一时忘了痛,任新鲜的血液一滴滴地坠落在牢房肮脏泥地上。
她好像被人赤裸裸的钉在那里,面上全是不耻。
“人世走一遭,终究是逃不过枯骨一具。”
那死囚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殁死沙场才好。”
……
“放饭了。”
正说着,门外一个狱卒进来,把一个盛着干馒头的破碗轻轻放在地上。
待那狱卒走远了,又听那囚人继续道:
“姑娘,我饿了有些时日了,你若是不吃,就让给我来吧。”
“好。”
顾缃有气无力,费劲地把破碗隔着一层牢栏递给他。
她的左腿实在太痛了,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困难。顾缃痛得额头直冒汗,感觉自己差点晕了过去。
她的身体忽而展开,忽而弯成弓形。
朦胧间又听隔壁那人说:“痛就别死扛着了,睡一会吧。”
她像得了安慰一般,眼前一片昏黑,周身冒出虚汗来。
顾缃身不由己地,只觉得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那死囚在狱里待久了,方才看见是那个青衣狱卒给那姑娘放饭,就知道她活不过今晚了。
小小年纪也是可怜,只可叹如今奸佞当世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一口一口啃下那颗干硬的馒头,慢慢咀嚼着咽下,
“总需有人成为破晓的号角。”
恍惚间,顾缃只听得啪哒一声,有什么东西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可她疼的分不出多余心思细想。
那死囚的手突然一滑,身子瘫倒,只感到耳朵一阵剧痛。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耳朵里有鲜红的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牙齿缺损的嘴里嗫嚅着,却在颤抖中发出呻吟般的呢喃声,吐字不清,模糊难辨。
他仰面朝天地躺在炕上,瘦弱的身躯显得僵直而无助,呼吸微弱。
惨白的面孔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两眼空洞无神显得神思恍惚,气息奄奄奄。
他把头转过去。
有细风透过幽窄的窗子吹进来,拂过那姑娘发上水绿钗子的流珠。
叮咚细碎发出清脆,好像星辰闪烁出声。
他闭上眼,好像看见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