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仇
顾愿对她的恶意,原来从进府第一天就已经如此猖狂。
“听听多稀奇,这衣裳还能自己掉下来不成 你若真入了府中,处处低我一头是本分。”
顾缃没同顾愿想象一般,被她故意激怒,反而是娴静而端庄地坐在上厅之中,含着嫡长女气势。
阿娘制的衣?
不过是瞎编排出来诈她的。
“别忘了你的荣华富贵是谁给予你的,颜家虽不参与你的官场斗争,可有些事该怎么做,我还是清楚的。”她含厉色瞟了顾鹤一眼。
顾缃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顾鹤会调动所有手段对付颜家。
……
寒冬腊月,屋子里生了火炉子暖洋洋的。
“江阿妈,你傻不傻?顾鹤一向动手没个轻重的!”
顾缃小脸皱成一团,一下一下抽泣着,她的双手用热毛巾轻敷在江月红肿的脸颊上。
“你为什么非让自己挨打?笨死了”
“缃缃,你还是个小孩子。如果顾鹤真下死手,你”
江月深深盯着顾缃,面上带着一丝痛意,“你阿妈宁愿躺下多休息几天。”
顾缃噎住了哭腔,抹了几把眼泪突然问道,“阿妈,你愿意同我一道去南平吗?”
顾缃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江月绷直了身子,她吞了半盏茶水下肚,方才努力平静下来。
“缃缃,你说什么”
少女已换了一件青色绣花的衣服,腰间松松的系着根带子,长发挽了起来,在头顶盘成一个髻,露出白皙而秀气的颈项。
“我要尽快去南平,阿妈愿意陪我一同去吗”顾缃眼神真挚。
江月大半辈子在颜家做女工。
她最初是个孤儿,被颜漫捡回颜家。
后来,她负责照顾顾缃,从一个粉团子开始,看着她慢慢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愿意也没关系。”
“你留在北缃这里继续生活,让吴叔给你涨工钱。”
江月是北缃人,顾缃知道要求阿妈离开扎根的故土不容易,所以她也没敢抱太高期望。
“孩子,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除非你不需要我了。”
嗯?
“…什么?”
江月花白的头发更显得苍老消瘦许多,脸上却笑开了,
“小姐,我在这里没有家,没有亲人,多亏了颜漫夫人,我才没饿死在街上。”
“如果你还需要我这个老婆子,我就跟着你。”
“好,阿妈,好…”
顾缃把脸别过去,她觉得一串冰凉的泪珠从她手里一直滚到她的臂弯里。
她最后又好好瞧了次院子,正红朱漆大门顶锻悬着黑色金丝楠水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湘阁”。
窗内灯色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
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阿娘合着地步找人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桃花兼着枇杷。
窗外送进一阵风,少女薄纱的衣裳浸润在清冷的月色下,玉白的肤色若隐若现。
然后江阿妈接下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令顾缃头大的事,
“小姐或许应该先通知姨母吗?”
颜云,她母亲的堂姐妹,也是南平的正牌军统府夫人。
“是啊,我应该”
顾缃上一世跟随浮野来到南平,那时候,她发现自己姨母是个狠戾的女人。
南平人众所周知,市井有蜚语流言,她在那场内斗之战中,单枪匹马直接冲进了堆满尸山的鲜血淋漓战场。
颜云最终重新夺回颜家军权,在镇压了颜家旧部后,她直接在闹市口斩了十余敌首。
那天的血腥味四下不散。
民国初传统上各地被不同军阀割据,四处混战。
那是有一个人想改变百姓的厄运,那就是颜云爹爹。
他带着颜家军四处征伐,一直到他最后一个儿子被敌军抓住吃了枪子。
中原军试图推翻的颜家军统,盘子里送来了他儿子割下来的,血肉模糊的头颅。
颜云在她年轻天真的时期见证过家破人亡,看着铁针穿透她大哥的心脏,二哥被剔去膝骨割下首。
颜家遭受了灭族耻辱。
在那之后,阿爹一病不起,撒手归鹤。
中原军决定在南平扩张下领土,各处军长们秘密策划完,笃定会成功。
颜云好似一夜间变了个人似的,平平淡淡,竟有一种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她找上颜漫一家。
——我有阿爹断刃一把。
若我杀敌成功,自此风雨无关。
若我刺杀失败,亦不牵连家人。
……
少女发誓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中原军最终没迎来南平的臣服。
因为内战爆发后,他们很快就被抓进了监狱,被颜家人狠戾报复。
颜云砍下了他们的四肢喂狗,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从此民国中原军死绝。
颜云承担了一系列的军务重任,以建立一个民主政府,从固定税收制度到收编军队,削弱封地。
一系列的狠戾的清理手段迅速使颜家立于鼎盛,而颜云却获得了民国最令人畏惧却最臭名昭著的名声。
中原人害怕她,但对顾缃来说,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姨母对自己热情而慈爱。
那是在颜府里,顾缃第一次见到姨母。
颜云深深地盯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睛,立刻把她抱在自己腿上,用热桃糕贿赂她。
府后院簪缨世胄,门第高贵,大有去天五尺的显赫气势。
顾缃想起阿娘不觉有些失落,下意识就踏进了自己院里花庭。
绿荫花径之间,听清泉潺潺流淌,奇藤异木间传出阵阵莺雀啼鸣,和花草间的虫吟声相互应和。
正自得清净,倏地一声巨响,
“啊!———”
顾缃听见一声惨叫。
她惊了一下差点绊脚了。
“嗯?”
桂树下立着一个少年,确切来说是一个小孩子,约与顾缃一般年纪。
他一拢青衣,玄纹云袖,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让人呼吸一紧。
他用手指捂住光滑的乌发,露出那双深邃的棕色眸子。
只不过他呜呜咽咽好像在哭?
“你是谁?”顾缃挑眉,只觉得他长得像个小粉团子。
小粉团子抬眼,日耀灼灼从高天之上漫射而下,变成浅浅一笼纱光,恰好落在眼前人肤白胜雪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
眼前少女鸦羽似的细密长睫轻轻颤动,遮掩住那双轻灵通透的瞳眸,像振翅欲飞的蝶,仿佛一碰即碎,浑不似真人。
她立在廊门外,周身光华珠玉难及,竟映得堂皇。
他缓缓开口,
“我是陆……不,阿姐能帮帮我吗?”
小粉团子自来熟的捏住她的手。
顾缃摸到他指间的粗茧,和他软软糯糯的脸一点也不匹配。
小粉团子指着桂树上那只白燕。
“你看到那只燕了吗?那是新筑巢的白燕。如果它缠了枝桠飞不动,就应该活不下来了。”
顾缃觉得小粉团子应该不是顾鹤找来的打手,心下无意,却也放慢了脾气轻声哄着,
“你是北缃哪家小子?我先送你回家找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