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生第一仗
当穿着军装高大男人进屋时,顾缃立刻以要人看守灵堂为借口,把江月支开了。
眼前男人军帽帽檐压住碎发,五官线条都是精致凌厉。军装和军靴都衬得他更加高挑挺拔,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裴唐盯了沉香椅上的少女一会儿,而后慢慢弯腰鞠躬。
“您找我”
开门见山的语气让顾缃下意识抬眼,屋子内明亮的光线拢着裴唐,三庭五眼端正的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哪怕风尘仆仆也压不住那一身的气度不凡。
“先坐吧。”
她清秀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漆黑的眼眸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让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裴唐觉得她浑身透露着一种奇怪的死寂。
他心中虽疑虑,也只得听令点头,落坐在离她最近一把椅子上。
顾家姑娘叫他来是何种缘由?
他有时来顾家会见到顾缃,那个文静内向的,总是和母亲待在一起的小姑娘。
除了面上敷衍了事的问候,他几乎是与她们是擦肩而过毫无交集的关系。
今天是他第一次确切地听清顾缃温软声音。
他倏地意识到,自己从没亲自上门表达过哀悼。
“顾夫人她…”
“您要是吊唁颜阿娘,应该去隔壁。”
她平静的回呛让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离葬礼才过去一天,正常情况下,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止不住哭声才对。
“请问小姐有什么事?我带了你说的文件。”裴唐语气生硬。
“我想看我阿娘留下的婚书。”
“除此以外,阿娘的遗产要继承到我名下。”
话音未落,裴唐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虽说按照遗嘱,颜家人遗产不传外族之手。
但顾鹤还没死呢,她就想着继承家产了?
顾缃不动声色的撩了撩额角的碎发,裴唐觉得坐在他面前的,不像是没出阁的姑娘,脾性倒觉得有几分像年轻的军统。
不,他又觉得自己荒诞的想法很可笑。
十三岁的年纪,大多数官宦人家的小姐在这个年龄都是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
怎么偏偏她面若寒冰,又长又密的睫毛犀利,眉如远山,深邃的眼底充满了阴暗。
裴唐越看越不喜,难怪军长不关心他妻儿,每次带府中家眷赴宴,顾鹤多半都是一人独行。
“小姐是睡昏头了?”裴唐讥笑几声。
“我需要先请求你的允许吗?”顾缃双眼轻眯,眼底深处波澜若隐若现。
“那倒不是,”裴唐嗤笑,“但要监护人在场,小姐就等顾军长回来再议吧。”
听见裴唐的话,顾缃温柔脸上含着温煦笑意。
她未戴头钗,只简简单单地在头顶束了个发髻,越发显得颈项修长优美。额前的碎发与发中别的海棠一同随风轻飞,平添了几许柔色,如沐春风。
只是她缓缓地掀起眼皮,带了几分冷意扫了他一眼,
“没有爹爹允许,你不会给我。”
“小姐您若知道,我就不浪费时间了。”裴唐不耐起身,不愿再多待下去。
下一秒,他看见她纤细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封牛皮纸信。
“这封信收件人是姨母家军统——
“顾鹤挪用军饷,务必严惩。”
她面目稚气,语气却沉稳,面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反倒有些不耐。
“什么?”
裴唐猛然顿住,旋即,恐怖的低沉威压逼向顾缃。
明明自己不是都亲手处理干净了吗?
又听少女继续道:“顾鹤同知管挪用八旗兵军饷造成亏空,险些造成满兵哗变。”
“身为军长,不得不只得先用税银代替为军饷,然后禀报给布政司按察司以及监平道。”
裴唐的瞳孔猛然一缩,而后立刻清醒如常,心脏扑腾狂跳着。
他只略微迟疑了下,很快换上一副经验丰富的指挥军官面孔。
“税收挪用?小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理解小姐如今悲伤过度,心智不清,我待会请医官来”
“裴唐,你最好确保我的话是假的,”顾缃语调波澜不惊,清秀脸蛋一派沉静,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淡淡,
“除非你愚蠢的认为,贪了军税,你项上人头还能安在。”
裴唐知道颜云肯定会对信上内容相当好奇,没有哪家十三岁的侄女会揭发自己亲爹。
“你觉得姨母收到信后,会不会派人来核实?”顾缃目光清明,“考虑到父亲和姨母关系一向恶劣,结果也不难猜——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裴指挥?”
顾缃好似一夜间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恶劣却平静,有种不是这个年纪的沉稳。
裴唐如弹簧猛地脱开了重压,腾地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也“铛”地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
然而顾缃那种笃定的气度,就像她乌发中别的那朵海棠,以一种内敛的方式,张扬的盛开着。
此外,颜云背靠的是颜家。
虽说当年颜漫与颜家决裂了,但不代表私下没再联系。顾缃母亲故亡,是颜家先放给报社的消息。
而颜云的夫家是全国最有权势的正统军总督。
顾缃模糊记得,颜云姨母的儿子几年后将会成为南平总统。
如今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以现下时事都由颜云一手控制。
裴唐心下默默敲着算盘,看来眼前这丫头不能留,必须早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眸底涌起狂暴戾气之时,他已想好对策,待稳住她,自己出了正屋就传消息给顾鹤。
上一世,顾缃常年在战区指挥部,一眼就能摸清敌方兵略。
这次也不例外。
顾缃慵懒斜坐在高椅上,两腿交叠,一手扣在桌面不紧不慢地轻敲,眉眼半阖,似是思索,
“原信件早已寄出,若是我断了联系,我的人就会自动把消息四下传开。”
“看来顾小姐是没有听说顾军的暗狱?没有我用刑撬不开的嘴。”
裴唐站得笔直,两手插兜,深邃锐利的眸子沉沉地跟眼前人对视,后者则缓缓勾唇一笑,似乎压根没被这晦涩压抑的氛围影响。
看来他手上没有对付自己的任何筹码,当然,能要挟他的不是贪税,不是顾缃,
而是她身后的颜家。
他在衡量利弊。
“你可知这为官三思思危、思退还有思变。”
顾缃话中推拉,“裴军长不愿就算了,阿娘死后,颜家不会再放任顾鹤,我这是再给你留后路呢。”
“你就这么要致你阿爹于死地?”裴唐眼眸微动,“家和才万事兴。”
“我不想他活。”
她漫不经心地侧过眼,单手将文件推出,修长的食指在纸上轻点两下。
裴唐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却只能挂着和煦的笑容低头签字。
“裴指挥,颜家不会亏待你。”
顾缃心知肚明,治兵之道,要恩威并施。
一番沉寂后,他浅浅叼着烟蒂,在飘渺的烟雾中侧过冷淡的眉眼,薄唇扬了扬——
“合作愉快,颜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