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逢春·他宁愿放纵自己的恶
顾缃阿娘是旧国军火商大族后代家小姐。
旧时的南平和北缃,是民国两个最繁华的城市。
军火商与军阀间的长期的联盟,携手作战的往来,让贩军火库的颜家赚的盆满钵满,一时名声大噪。
颜漫年轻时,应堂姐邀请,她乘船来到南平。
在玉兰花满城的日子,顾鹤救下受惊马背上的自己。
男人碎发落于额前,在脸上打下细碎的剪影。他的身子修长却宽厚有力,从身后勾着她腰间时,带来极为强烈的安全感。
他轻蹭下她的手腕,很自然地笑了笑说,
“你没伤着吧?”
颜漫红了脸,是一见钟情的预兆。
南平逢春时节,她追了上去。
唯一的问题是他地位卑微,而且,他已有了心上人。
因为这些,颜家人极力劝说她,阻止这段不被看好的婚姻。
但颜漫坚定而固执,她极具有军统后代的性子。
因为她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和家底丰厚,北缃许多男人都爱上了她,其中不乏书香门第。
但她只倾心于那个年轻人——她想和他成亲。
就这样。
旧时女子若一定要成婚,她只要他。
所以北缃军阀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顾鹤结束了他上一段感情,接受这段婚姻,颜家会授予他在北缃一席之地,是他半辈子换不来的荣华富贵。
二十岁的他正该是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年纪,纵马京城,轻狂肆意,却经久不得官名。
没经过多长时间的挣扎,顾鹤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一个贫民无法抵抗军统的头衔和泼天的财富,更不用说通过自己手段来声名鹊起了。
就像一场梦,一场海市蜃楼,一场幻象。
他接受了颜漫,他将鸡犬升天。
但即使颜漫这样待他好,可他们的婚姻中是没有爱情的。
顾鹤不爱颜漫。
他的心早被旁人占了,他的妻日复一日中渐渐失去了希望。
因此,当她死于肺病时,他毫不犹豫地把一直安置在乡下生活的私生女接回顾家了。
她的名字呢?
顾愿。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即使知道顾鹤娶了颜漫,她也选择生下了顾愿。
当顾愿母亲在分娩时去世后,顾鹤就对她产生了滔天的罪恶感。
男人迟来的愧疚在漫长的时日里,慢慢转变成对自己妻儿的恨。
因为颜漫,他才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这是外人眼中看到并熟知的故事。
顾鹤有时会想起那个月色如水的夜。
他抿着杯中酒液,薄唇触碰她双唇曾碰过的地方。胭脂色沾染他的唇,浸润出诱人一般浅淡的红。
酒杯自他指间下滑骨碌碌滚落,她想弯身去捡,却被男人按住了手腕。颜漫疑惑抬眼,却对上了那双一直掩藏在发下的乌眸。
昏暗的光线唤起心脏狂跳,肌肤接触传染飘动温度,情欲滚烫流入血。是陌生的知觉,阴影直罩下来,侵蚀肌肤,将骨髓也酥透。
她歪着头笑得无辜,眼睛里星灿一颗一颗往外冒,在炽热中熔成了金河,绕着他好奇打转。
顾鹤警觉心下方寸大乱,呼吸也紊得不稳,可他还是凑开些,那黑曜石的眸里淌着蜜一样的情意。
他只觉得自己要溺亡在她的眼睛里了,微屈的指节颤了颤,酒盏子打翻向侧边挪移,一道水的轨迹。
第一次见她,是他被人摁倒在不起眼的角落,奄奄一息,一抬头——
他看见她被群丫头簇拥着,从船上小心提起裙摆,一身浅枝缠裙,发尾缀着绸缎。
天是很纯净的颜色,里面只映出了少女的背影,独届于她的一种气质,张扬又自由,和风一样。
而他满头血污,狼狈逃窜,看见她一瞬还恍惚以为自己入了天境。
他有点讨厌她。
打听到她是颜府大小姐后,顾鹤眸子沉暗几分。
当马厩老板把做了手脚的缰绳交到他手上时,他知道,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了。
他放纵自己做回恶人。
但现在她已经死了,深掩埋在黄土下。他再不受限于人了。
“顾缃,这是你妹妹,愿愿。”
年少的顾愿被这座大宅院深深震惊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富贵。
顾愿有着浅棕色头发与眼睛,同顾鹤如出一辙。
她脸上显着着灿烂的微笑,面向顾缃:
“姐姐?”
这一切都发生在颜漫葬礼的第二天。
当顾缃见到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时,黑色纱裙包裹的脸色显得更惨白了。
“顾缃,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打招呼?”
在阿爹的不耐烦的催促下,顾缃死死扣住手心,咬唇不语。
顾鹤认为她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从不违逆爹娘,总是听进去别人的话,而不是像那个女人一样固执。
突如其来的情况对十三岁的顾缃如同惊天霹雳。
如果顾愿是阿爹的孩子,那么她爹娘成亲前,阿爹就一直在同其他女子不停私会。
顾鹤冠冕堂皇的站在她面前,没有任何解释。
顾愿低着头啜泣,顾缃咬牙,却实在挤不出一句热情的问候。
“阿姐似乎不喜欢我或者我不该在这里碍了阿姐的眼”
“不,不是的,我”
顾愿含泪楚楚可怜的脸,让顾鹤的心都化了,他肥胖宽厚的脸上堆满温柔。
那是顾缃以前从未见过阿爹的脸上表情。
顾鹤像见了鬼一样,狠狠地骂了顾缃一顿。
“顾缃,你是不是觉得顾愿地位低就不待见她?”
“我告诉你,你若同你阿娘一般傲慢,不待见妹妹,你就给我滚出去!”
顾缃脸上慢慢失去血色,她刚想张口辩解。
但还没来得及,顾鹤就一把抱住顾愿。
那是顾缃从未得过的,她只有无尽的冷漠和训斥。
顾缃自嘲般笑了笑,看着阿爹把顾愿带进屋,顾愿一下就冲进自己房中,双臂仍依在他宽阔的腕上。
“爹爹,这间肯定是我的房吧,我好喜欢。”
“顾缃,你搬出来住,把这间留给你妹妹。”
顾缃茫然地盯着顾愿,后者脸上慢慢地露出了几分讥讽的微笑。
她挑起下巴,是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
从那一刻起,顾缃觉得心里有什么崩塌了。
……
“缃缃,裴指挥来了。”
阿妈的声音响起,顾缃从她死去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抬头一看,江月推开半扇门,只探出半个脑袋进来。
“大小姐,他在门口了。”
顾缃轻声道,
“是,快请裴指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