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有她一个人留在了阿娘死去的那日
颜云是北缃第二代,如今现存的唯一子嗣。
她与颜漫不同,因政治联姻,嫁给了正军统总督。
当顾缃祖父觉着大限已至之际,他大概也没料到颜家的男丁,会全部身死在硝烟里。
在民国,从没有一个女人继过家。
但在临终前,顾缃祖父将下一个位置交给了他唯一的女儿。
他的遗嘱?
下一任北缃最大的军火商将是颜云。
颜家旧部忠诚地听从遗愿,有些没有。
不同的政见声掀起狂潮。
最后顾鹤和颜家旧部密议,让顾鹤继任下一任军火商,并将颜云送到乡下随便找个婆家嫁了,洗衣做饭,生子喂猪什么都行。
顾鹤给颜家旧部许下的巨额利润,很成功吸引各部势力鼎力支持——
直到陆总督半路劫了返乡的车,事况急转直下。
颜云很快接受了陆进提出的政治联姻,成为正统军总督夫人,这引起了颜家旧部的愤懑。
接下来,颜云的行为向所有南平百姓证明,颜家女子的领导才能。
颜云完好的继承了聪明坚韧与意志坚强的家族血脉,尽管怀上孩子,但她还是穿上了战甲,带着随行的战马驰骋战场。
她誓要清家贼!
那日她一身铿锵重甲,头戴凤翅金盔,背悬长刀,坐于高大彪悍的黑马之上,面容肃穆,背脊挺得笔直。
如画眉眼蕴含的不是温婉和娇媚,而是异于普通女子的刚毅和沉着。
内战持续了一年。
直到颜漫实在不忍心看着从前家址在硝烟四起中沦为废墟,顾鹤上街人人喊打,颜家旧部全都家破人亡。
她动身从北缃只身前往南平。
又是逢春玉兰花开时节。
刚进府门,就看见一个穿着水红色描金线织锦短袄,百褶蝴蝶月华裙的女子,身后跟着四五个阿妈从里头走出来。
女子头上是金累丝牡丹形的珠钗,耳垂旁一对紫玉金流苏的耳珰随风轻晃,衣襟前还挂着一圈金项圈,周身环佩叮当,大气雍贵。
而自己穿着单薄的白色裙子,皮肤苍白宛若冰雪,失神的眼眸空洞而虚无。
“议和?”
颜云痛心疾首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揉着眉心,
“妹妹,你真真是猪油蒙了眼!他觊觎颜家之时,他必死的结局就已经写定了!”
颜漫微微仰起的脸庞,泛着点点湿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最终和约还是达成了。
内战结束了,南北很快进入了一个和平时代。
颜云平安生产后,目前掌控着所有南平内事。在顾缃看来,颜云还是会在意自己的消息。
她是她心爱的堂妹的女儿。
“裴指挥,准备换个指挥营吧,姨母早就对你很满意。”
裴唐叹了口气,他只是个手下做事的,权衡再三最终文件交给了顾缃。
裴唐看着顾缃轻车熟路地翻着文件条款,她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分明是低着头却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仿佛……仿佛那纤弱的身影是立在杀伐果断的高位上般,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臣服的心情。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让人费解。
“和我想的一样。”
顾缃仔细研究着文件,她在裴唐面前翻开了几页。
“我想听裴指挥对这些条目的见解。”
顾缃面露笑意,“当然,要让我满意的才行。除非——
“也就是说,你宁愿烂在陆家军狱里。”
当江月送毛尖茶进来时,碰上了匆忙离开的裴唐。
“裴指挥,留下喝杯茶再走啊!”
他没有时间喝他的茶,挥手示意就离开了。
“小姐跟他谈了什么?”
“我让他冻结我名下所有财产。”
顾缃认真回答了阿妈的提问,江月面上只是宠溺的笑了笑,纯粹不信,还是哄着:
“我家小姐有经商头脑呢。”
这时候楼下车廊传来一声车鸣。
“小姐,军长终于回来了!”江月合上窗幔,一脸欢喜的转过身子。
楼下有婆子上来禀报,军长带了客人回来,要小姐赶紧下去。
“客人?”
江月蓦然收紧了下巴,猛地回过头:“现在府里怎么欢迎客人,老爷不知道头七还没过吗?”
“没事的阿妈。我会把她赶回去。”
“但是小姐,这不”
“走吧,阿妈。”
顾缃说着,放下她手中的茶杯起身。
楼厅下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嘻笑声。
顾缃脚步很慢。
她素净的脸上含着温煦笑意,青纹印裙角却纹丝不动。
听到军长回来的消息,家里丫头小厮很快忙得不可开交。
顾缃站在二楼廊梯口,她凭窗而望,水润的眸子里结满了愁绪,像一朵幽幽绽放的白昙,清冷又疏离。
今日,在她上一世,她正在灵堂里哭得撕心裂肺,想念自己死去的阿娘。
那天她听到阿爹回来的声音,抹了把脸地跑出去。
她想尽快看到阿爹寻求一点安慰,只有家人才明白失去亲人的悲哀。
此时阿爹是唯一能理解自己悲痛的人,她心底甚至萌出一丝期望,即使是一向冷漠阿爹也会把她抱在怀里
但现实相去甚远。
她跑出门,一个与她同龄的姑娘正握着她阿爹的手。
当顾缃看到顾愿棕色的眼睛与顾鹤如出一辙时,她有一种预感。
她和他有亲缘关系。
阿爹毫不犹豫地亲自告诉顾缃,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顾愿。
阿娘死后,阿爹就领了私生女进府,那之后顾缃的人生就覆彻了。
顾缃突然想起阿爹当时说的话,“顾缃,这就是那个因为你和妈妈而不得以独自在乡下长大的孩子。”
“你要对她好,你知道吗”
顾愿一张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挽着阿爹的手臂,天真明媚的盯着她笑。
忆起沉重的死去记忆,顾缃死死地抠住楼梯栏杆。
她双目瞪着前方,那扇漆黑的木门紧闭着,而她的指甲刮着栏杆上深色的红木。
只有她一个人永远留在了母亲死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