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飞鸟（4）
狄秋站在门口，门关着，但是她通过共享视觉看到了这个家庭的构成。
四人构成的家庭，两人的身影灰暗，标注已死亡迹象，活着的人已被蓝色浸染。她们的背后线条简单笔直，代表社交环境单一。
没有暴乱符号，没有其他亲属，没有精神能力。即便是巡查特种小队巡视这个家庭，他们远远地一看，就会略过。
托里纳在与丈夫刻板的行为中学到了掩藏自己的情绪，她复刻那分平和，将愤怒掩藏在浓烈的悲伤下。
她恨这个世界，她恨敷衍的政府，却找不到出口去复仇。
她的痛苦已融进血液，静默又汹涌，永不止息。
“从过往记录查看，她的第一个女儿被政府儿童救济所接管后，确实在医院经过了为期一个月的治疗，后来被转移到儿童救济所治疗，三个月后被登记为死亡。这一信息并未被公开，这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例能力者排异性死亡案例。”donsin查阅到双双的资料。
“那就是2316年。”那一年狄秋十六岁，正在警校读预科，一年后她可以选择考取大学或者是经过培训与实习直接参与工作。但是她想上大学，于是她的时间被学习和兼职填满了，吃饭都是溜缝间隙凑合一顿，她忙于自己的未来无暇去看他人的处境。
最后她没攒够钱上大学，最后她勤勤恳恳奋斗来的狗屁未来即将毁灭。
狄秋不确定自己是否与这个女孩擦肩而过。儿童救济所是郊区一座教堂改制的学校，每年新面孔并不多，总数总是维持在三千人内。但她肯定的是救济所的墓园在那一年没有添加一块新墓碑。
她敲了敲门，她有问题要问托里纳夫人。
出于礼貌，狄秋轻叩了三声，等待。
托里纳夫人在屋里顿了顿，小心的走到门前，问：“谁啊。”
狄秋在门外轻声说：“我来收回一个东西。”
托里纳夫人有些紧张，手摸向了门边的铁棍：“我没拿什么东西，也没欠别人什么东西。“
看狄秋没走，她生气了：”别在这里装神弄鬼，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狄秋轻声说：“夫人您多拿了一束莫莫花，我来收回。”
门哐当一下打开了，客厅的婴儿被吓住了，哇的一声哭了。
托里纳夫人没动身，她死死盯着狄秋，点头示意狄秋进去说。
然后迅速关上门，抱起了婴儿塞给她奶嘴，慢慢拍打。
“你丈夫还没死，我救了他。”狄秋开门见山。
托里纳夫人瞪大了双眼，又担心被什么设备窃听，转而又多了几分恐惧。
“你放心，我们的谈话是安全的，没有其他人会知道我们的谈话。”狄秋安抚这位女士。
“你是谁？”托里纳夫人问出内心最深处的疑惑。
“简而言之是一位叛逃中的警员。原因是被上司陷害。”狄秋如实回答，她觉得真诚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你不怕我报警吗？”托里纳怒视着眼前的逃犯，她很难相信这个瘦弱的人是个逃犯，还能在暗处救下自己的丈夫。
但是感性让她想要相信。
“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为善良的女士。”狄秋继续如实回答。
她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展示了一段她的丈夫正在被治疗的视频。
“原谅我现在没带他一起来，但是他现在的状态和身份不适合回到这里。”狄秋道歉。
她知道这个消息对于这位女士多了一份抓心挠肝地焦虑，活着但是见不到，不如不给这份希望！
她补充：“我可以留给你医生的联系方式，你可以留言给他，如果治疗速度快的话，三天后你会收到他的消息。”
托里纳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难以言喻现在的心情。
“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她是个中年人，她知道对方上门不是单纯来告知的。
她原本还想问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死了，又怎么活了，现在她又觉得这些问题不该问，他们这种上位者最讲究利益互换，问得太多惹人心烦！
“白骑士领导被我杀死了，他们工作的禁制被解除，政府担心他们泄露工作内容，于是集体处决了他们。”
“而我出于愧疚，救了他们。”狄秋继续诚实地叙述，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托里纳夫人浑身一颤，她原本还不愿相信眼前的人，但她感觉到了这并非威胁或是炫耀，这位强者在展示自己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的实力。
狄秋要让这位女士相信，她可以和政府的真相对抗。
“我这次来，是问你女儿双双的事情。”
托里纳的眼神变得深邃了，她的血液久违地热了起来，她面色不露先把女儿放进了卧室的婴儿床，关上房门。
“我们坐下说。”她倒了杯热水放在了桌子上。
她没问为什么女孩会知道双双的事情，她没有选择，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要抓住看看能不能浮上岸。
想起双双，托里纳女士坚硬的外壳渐渐融化，析出感性的残露，悲伤开始在这个房间蔓延。
“双双的事情，我忘不掉，我不能忘掉。”
“我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母女连心的，如果她死了我不会忘不掉她。”
“我每日的梦见她。她很想妈妈。我知道的。”
“我在梦里紧紧抱着她，她还是热的。”
“一点也不冷。”
“你不会觉得我疯了吧？”
托里纳在会议中抬头，盯着狄秋，试图找出其他人相似地敷衍。
“不会，我也认为她没有死。”但狄秋没说后话，她更认为双双可能用另一种形式活着。
“谢谢。”托里纳的眼泪有些泛滥了，她克制住自己，“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托里纳夫人，我今天时间很充裕，我们慢慢开始聊。”狄秋递了纸巾。
“你还记得双双的精神能力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我记得，是在双双上小学前的体检，是她五岁十一个月的时候，还有三十天是她的生日，我们体检结束去蛋糕店选蛋糕。她很高兴。”
“体检中心给我打电话，说双双是精神能力者，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
“我和丈夫都是普通人，我们的女儿怎么就不是普通人呢？”
“但是当时我想着她也可以安心在我身边长大成人，没有想到十天后，她就产生了排异反应”
“这中间她都在你身边吗？我的意思是寸步不离的状态。无论吃饭睡觉。”狄秋怀疑有人在这段时间里做了手脚。
托里纳陷入更深的思索：“是的，我当时陷入她未来的担忧，更想让她留在我身边，基本时时刻刻盯着她。”
“睡觉时我也陪着她。”
“当时我的丈夫还嘲笑我太紧张。”
donsin利用系统逻辑推理，提示：“也许是在这位母亲的陪伴下，一位很信任的人做了手脚。”
狄秋眉头紧锁，思绪骤闪：“你的女儿从小到大有没有定期体检的习惯，或者有没有接受过非公立医院的治疗。”如果是公立医院应当会有记录，donsin并没有查到。
托里纳回忆：“一般体检都是学校集体安排，私立医院倒是没去过。”
“不一定是身体疾病的治疗，或是心理治疗、身体保健，只要达到多次、并且能够长时间接触到你女儿的身体条件都算。”狄秋放宽了这个界限。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一个不知道算不算。”
“我的女儿从小就有偏头痛的毛病。”
“我们这边有一个理发店很擅长头部按摩，每次按上半个小时，我女儿的头痛就缓解了很多，所以我们经常去。”
“我记得体检前也去过，新入学剪头发顺便做了一次按摩。”
“托里纳夫人，那家理发店还开着吗？”狄秋感觉自己扎到了一点线头，她急切地问。
“还开着还开着，我前几周还去那边剪过头发，你要去调查吗？”托里纳有些激动，她现在也觉得这事情蹊跷。
“我想起来我女儿是两岁开始头痛的，理发店也是那一年开的！”
“难道有人一直盯着我女儿！”
“我想假装客人去探探。”狄秋行动力非常强，站起身就要走。
托里纳夫人站起身，挡在狄秋面前：“那地方都是熟人客，你自己去太扎眼，我陪你一起去。”
“而且那地方在焚丽内，那边混混多，你一个人危险。”她不是拎不清的人，但也知道权衡谋略。
“我知道你实力强，但这地方都是人情关系，你走不转。”
“焚丽内。”狄秋知道这地方，所谓的三不管地方，有很多反叛者聚集在那里，几个□□，几个反政府组织，自由思潮比较旺盛。
以前狄秋还觉得那地方神秘危险，自从知道政府上层对这座城市密不透风的监管。
她就明白那是一片动物园，被圈起来蒙上民主的遮羞布，同时是政府甩锅的好地方。
“我习惯被人盯着了，我不怕这个，但是你沾上我比较危险。”狄秋拒绝了，她不想在行动中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伤害谁。
“要是真的他们干的，你一问要头部按摩，不就暴露了。”
“而且那些混混，和上面的有关系，他们杀人不犯法。”托里纳夫人干着急，让狄秋不要掉以轻心。
“那你更不能去了。”狄秋按住托里纳夫人，“我习惯一个人行动，你在我放不开手。”
“我一个人好跑路。”
“哎，那我怎么可能只在这里等。”
“我不出力我不安心。”
托里纳夫人急得踱步，她拉住狄秋的手；“有任何要我做的，我都愿意做。”
狄秋双手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现在好好活着就好。”
“等我好消息。”
狄秋出了门，拿走了那束莫莫花，她在书上看过，传言莫莫花每年开的花每年会随着死亡人数变化，死的人多时，它就长得越好。
今年看样子，长势喜人。
书里还讲到在很早的时候，莫莫花有两种颜色，一种是白色，一种是橘色，白色代表吊念新亡的灵魂，而橘色是庆祝轮回的灵魂。但橘色在进化中慢慢消失了，现在的莫莫花，都是清一色的白。
莫莫花的花瓣是五瓣细长的花瓣，中间两端向外舒展，花蕊细长，整体就像一只白色的飞鸟。
莫莫乌斯民族相信这只鸟能够将思念传达给地下沉睡的亲人，同时带领他们前往新的轮回，获得新生，所以在圣灵节的时候，他们给亲人带去莫莫花，祝福他们再次来临这个世界。
狄秋想把这束花送给里斯，她身边唯一记着的、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