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这条线索也算是断了,但景棠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进不得皇宫,那便翻进已关业的绣坊里看看。
在将这个想法说出口时,薛禾娘大惊,“妹妹三思,若是被人发现了,那便是妨碍朝廷查案。”
景棠抿唇。
半晌,她目光坚定道:“我虽相信爹爹,但景氏绣坊的入账若当真有问题,那作为景氏的小姐绝不会逃避责任,倘若没有,我也相信太子殿下会公事公办。”
她不愿再身处被动局面,只要能听到亲人下落的蛛丝马迹,她什么都可以尝试。
薛禾娘算是听懂了,景棠这就是去自投罗网的,她想让太子去“帮”自己寻亲。
太子殿下权势滔天,寻一个人是再简单不的事,且不提在这乱世下,要逼得一个娇娇女娘要用这等损坏声誉的法子。
薛禾娘问:“你不怕吗?”
与她所想不同,景棠很诚实地说道:“怕。”
“但我更怕爹娘真的遭遇了什么变数,我只要想着他们,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看出薛禾娘眼底的担心,去握她的手,“禾娘姐姐放心吧,若遭遇不测,还有…”
说到这里,景棠看向云施,虽然二人经历的事物甚多,但此番计划说到底是有风险的,况且这还是自己的家事,哪怕他流露出一丝不愿的神情,她都会立刻收回话语。
云施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点点头。
景棠心尖一软,补上方才的话,“若遭遇不测,还有云郎君。”
“只不过需要姐姐帮我一个忙。”
薛禾娘面露不忍,“妹妹说便是。”
窗外街道上的嘈杂声若隐若现传入耳中,景棠闭了闭眼,“为了确保顺利,需要一个告发人。”
“你的意思是…”
“其一,同业之间的竞争本就是抓住别人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其二是我在建康也有你能信得过,所以这个人选,我觉得没有比姐姐更适合自然的人了,只要将官兵带到景氏绣坊便好。”
景棠对上她的视线,郑重道:“姐姐放心,此事绝不会连累于你和红禾绣坊。”
薛禾娘苦笑,“我能有什么事,揭发有意扰乱查案者可是件功德,只是不论如何你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她语罢,贴近景棠刻意压低声音道:“接触太子未免会提到丞相,不过我听闻太子与丞相生有嫌隙,切记,一定要谨言慎行。”
“丞相大人并不像表面那般不求权贵…”
景棠感激道:“我明白了,多谢。”
沉寂许久的云施开口道:“魏安侯那里不继续盯着了吗?”
魏安侯府没有任何动静,谢拂尘更是杳无音讯,而宫中的消息密不透风,谁也不知那座华贵偌大的皇宫中是何种状况。
如今有一个能接近皇室的机会,绝对要把握住。
此事薛禾娘虽全然不知,景棠也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侧头直言道:“嗯,暂时先搁浅罢,今晚我们去绣坊。”
窗边长身玉立的少年沐浴在春日煦光下,沉寂许久的云施垂眸看她,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试探,“那帷帐还要买吗。”
云施道不明自己的情感,也辨别不清。
他甚至气恼于自己为何之前如此懒惰,以至于处处都帮不到景棠。
景棠想起昨夜的月下相望的场面,她转身面向他,抬眼时浓密纤长的睫毛盖过眼睑,“待我们都安然无恙地回来,好不好?”
云施点点头。
薛禾娘以证自己的存在,轻咳两声,“姐姐还在呢。”
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她身后的清瘦少年,意有所指道:“不过看来过去一夜进展也算快嘛。”
景棠率先反应过来,她面颊一热,“姐姐就别拿我说笑了…”
“不过,身为景氏绣坊的大小姐,今夜可不能穿这些了。”薛禾娘去用手摩挲了景棠袖口的布料,有点扎手。
她推着景棠往楼下走去挑衣服,最终选了一件桃红绣缠枝海棠百褶裙。
景棠正值妙龄,穿些粉嫩的衣裳只会显得娇憨,一头青丝用两根荷色的发带梳成双垂髻,臂弯里挽着同色披帛,她描了眉,面颊上施了些粉黛,但她本就生得白皙,倒是让旁人没怎么看出。
一双杏眸眼波流转,望见云施的视线,她没由来的一阵赧然。
颊边浮起的两抹嫣红,犹如海棠醉日。
她轻提裙摆走至面上带笑的薛禾娘脸前,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妹妹果然穿上好看极了。”
然后又注意到身旁目不斜视的云施,薛禾娘用团扇拍了拍他的手臂,揶揄道:“看痴了?”
云施回过神来,注意到小女娘发髻中斜斜地插着那枚海棠木簪,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弧度,轻轻“嗯”了一声。
倒是没料到他这般实诚,薛禾娘瞠目结舌间直发笑,也不知二人是如何相处的。
景棠虽是双八的年纪,已及笄一年,但也从未相看过人家,今日是头一次在适龄的郎君面前敷粉面妆,她难免有些紧张。
绣坊的客人大多都是女子,也已有不少人在悄悄打量这般花容月貌的小女娘。
眼看人愈发的多,自己再待下去,恐怕扰了生意,景棠很有眼力见地小声道: “那便不打搅姐姐的生意了,这身衣裳…我会还的。”
薛禾娘嗔她一眼,“哪用你还啊。”
景棠执意道:“那便当我买下,到时从我工钱里扣。”
“妹妹不必如此,你尚未接手家中生意,是真不知你这手艺有多抢手,你要一两银子都是亏的,若真的有心,往后多多帮衬姐姐这绣坊与那些孤女便是了。”她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
景棠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二人约定好,子时前,景棠会准时抵达铺子里,而薛禾娘需带着太子手下的相关人士。
走出绣坊,她仰视着一望无涯的青空洁云,突然问:“云郎君见过海吗?”
云施也顺着她的方向,同样看着上空,他答:“没有。”
“待我寻到爹爹娘亲,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回明州看海吧。”
或许景棠也并未注意,自己畅想的未来,已然有了云施的身迹。
她率先提裙步伐轻快地下了台阶,意识到云施没跟上,在和煦阳光下显得更加雪腻的面庞回头看她,少女眉若远山,皓齿寒玉,灵动杏眸微微弯起,她朝他喊:“快些跟上呀。”
不论何时,她的一颦一笑皆能牵动他心底的最深处,好似冰川寒霜终被朝阳徐徐融化。
云施唇角微扬,应了一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