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纯白幻境，无风无光，一片冷寂。
远处布满了浓雾，气体缓慢流动，久久不散。
景棠抬脚向前走去，莫名的，她觉得这里很熟悉。
她一步步地朝前走。
重重雾霭裹挟住她，像是将她吸入到另一个世界一般，周身朦胧昏沉，心绪却毫无杂念。
她若有所感地仰首，远处金光转瞬即逝，一切又归于平静。
景棠继续向前走，直到云开雾散，一切变得清晰，她才看清方才的金光是何物发出。
巨龙蜿蜒曲折盘桓于景棠身前，碧落鳞片均散发着点点光芒，那双金瞳中倒映出她渺小微弱的身影。
可明明本应是威仪万千的神龙，如今却无比缱绻地伏在她面前。
就在景棠抬手即将触碰到这条温顺的龙时。
一股力量猛地将她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望着头顶的房梁，她心有余悸，暗想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实在是太过奇异。
而且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景棠揉了揉眉心，上次还是在灵洞落水后曾做的梦。
她坐起身来，探身去看硬榻的方向，榻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叠被子整整齐齐地在上面。
意识到自己睡过，景棠忙不迭下床梳洗。
房间里并没有置办盆架，她一眼就看见了案上的铜盆，景棠穿好绣鞋走了过去，里头放着昨夜买的脸帕，而盆里的水温正好。
是谁烧好了水放在了这里，不言而喻。
梳洗好后，景棠简单地用发带绑住两边鬓发，然后便出了房门。
院内果然瞧见了云施的身影，他正单膝蹲在菜栏旁里看昨夜洒下去的种子。
石桌上还放着绣棚，景棠走过去拿起来，白帛上的海棠活灵活现，已经绣了一半了，绣针还插在上面，看起来是做绣活的主人中途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去。
云施天赋确实极高，明明只是学了几日、便已经能到这般的程度了。
景棠刻意放轻脚步，移至正专注望着泥土地的少年身后，然后弯腰看向他注视的地方。
见到菜地里的样子，景棠惊叫一声。
已经经历过一次精神上的双重惊吓，云施此次镇静了不少。
“为何这种子今日就发芽了，这也太快”
云施转头看她，“太快？”
景棠细眉微蹙，“之前我请教过他人，菘菜从播种到发芽的时间确实短暂，但短短一夜便已经有了幼苗，如何也说不通，云郎君莫不是买错了种子？”
云施怎么可能说出是自己施法所致的发芽。
他想起来那些万能的修仙者，面不改色地道：“是跟一个道长买的，似乎本就是生长的极快。”
那好像就说得通了
景棠也没过多纠结，见他站起身来，便说起那个奇怪的梦，“我昨夜梦见了一条巨龙。”
云施愣了一下，“龙？”
她点点头，有些费解的形容，“是啊，那个梦好奇怪，四周全是白色，像是幻境一样，还有好多雾，不过在梦里的那条龙可温顺了。”
这番叙述令云施沉默。
见他面色不佳，景棠不安道：“怎么了？”
云施摇头，“没怎么，确实很奇怪。”
见他方才的举动，景棠还以为他知道些玄门奇术呢，不过梦见的毕竟是龙，于是景棠调笑道：“说不准是什么好运之兆呢。”
地里的绿芽倒是娇嫩，她有些感慨，“不会过几日便能吃到新鲜的菘菜了罢。”
云施不敢多说，生怕说漏了嘴，便转移了话题，“我煮了粥，你先去喝些。”
关于下厨这一方面，景棠确实不如他，不过她掰着手指暗暗盘算，武功、雕刻、下厨，还有云施即将要学会的女红。
景棠如临大敌，有种要被比下去的错觉，不对，她就是要被比下去了。
察觉到异样情绪，云施看向她。
景棠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云郎君是初次学那些技艺？当真是天赋异禀。”
云施细细品鉴每一个字，否认道：“是阿棠教的好。”
这话爱听，景棠骄傲地抬起下巴，“明州景氏可是闻名遐迩。”
话落，她脑中倏地闪过段记忆，在某次商宴中，她曾听爹爹说过景氏绣坊在建康的分支店铺。
若能找到自家商铺，那么大概率便能寻到爹娘。
强忍激动，景棠跟云施简单说了一下方才的想法。
云施倒是淡定，他点了一下头，然后道：“先别急，把粥先喝了，要凉了。”
景棠头一次不顾形象快速地喝完粥，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云施去打听。
要打听，去同是绣坊的薛禾娘那里，是最妥当不过了。
红禾绣坊二楼。
薛禾娘摇着团扇答道：“景氏绣坊？前几日关业了。”
她顿了顿，意识到对面的小女娘也是个姓景的，还会绣仿画，有些不可置信道：“难道你是”
景棠点点头，“是我家中产业的分支。”
那这个小女娘会仿画绣也不奇怪了，薛禾娘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不早些说，虽为同业，但景氏也是真的豁达大度，之前的那些孤女都是由你们家分支收留的，自他停业，我便接手了。”
收留孤女
明州主铺虽然会额外收买贫苦人家的绣品，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但景棠更在意的是关业这件事，“停业是怎么一回事？”
薛禾娘陷入回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那一日店中似乎来了许多官兵，为首的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景棠错愕，“太子？”
景氏一族除去姑母和一些生意上会与皇家来往，旁支便无所交集，是因前者还是后者，都令人后怕。
“没错，我看的很清楚。”
景棠喉间发涩，问得艰难，“是何时事发？”
薛禾娘观她面色不对，犹豫道：“半月前。”
景棠如坠冰窟，不论是何原因，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绣坊，只是在其之后绣坊就闭了业，说难听一些，不就是查封吗？
云施从后扶住她，问薛禾娘，“那可有见到过阿棠的爹娘？”
她摇头，“这我便不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并未见到眼生的人。”
见景棠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薛禾娘安抚道：“妹妹莫要心急，这段时日太子殿下在清查各个商贾名下铺子的账簿，景氏的名声大家都心知肚明，想必必然无事的。”
是了，爹爹的经商之道，景棠再熟悉不过，一定无碍的，她忍住泪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