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对不对，是这样向下用力。”
绿檀纠正她的手势，景棠乖乖应着，然后听她的话猛地向下一刮，在一声惊呼中，细细血珠从白皙娇柔的手指上汨汨流出。
绿檀惊呼一声，忙将她的受伤的手指用帕子包裹住。
忍着指尖上锐利的痛，景棠蹙着细眉愧疚道：“是我愚笨了。”
奇巧村以木雕工艺为生，村民们热情好客，也非常照顾她，她实在受宠若惊，所以这些时日便想着来帮忙，如今看来是帮了倒忙。
绿檀一边帮她包扎一边抚慰道：“怎么会，这雕木技术本就是粗活难做为，阿棠才学了半天就能雕出花样已经很厉害了。”
“我初学时，可是连坯刀也拿不稳。”
景棠被安慰了些许，她好奇问道：“真的呀？”
绿檀语气温柔，“况且前几日你帮徐家娘子缝补丁绣得芍药花，可是栩栩如生，村中女娘听闻都想找你绣呢。”
景棠被夸的赧然抿了抿唇，她回握住手背上绿檀起了薄茧的手，柔柔笑道：“若是绿檀姐姐喜欢我便给姐姐绣。”
景氏世代便是绣坊，她是家中独女，爹爹告诉她，未来要继承家中衣钵，耳濡目染下，所以女工也较为精湛。
绿檀有些惊喜，“那太好了！”
这些时日在村民的热情照料下，景棠身体恢复得与之前相较无异，但再怎么贪恋这份平和，她也不由地在想，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但如今她身无分文，近些时日也一直在想之后的打算，细细琢磨了一下绿檀方才言语，景棠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以启齿，“方才姐姐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绿檀忙不迭点头，“身为女娘，姐妹们自然对精致的东西爱不释手，只是大家做工都做惯了，女红这种细活，都大不会拿银针了，妹妹是恩人，所以大家都不敢如此肆意，只在私下念叨。”
见她如此说，景棠略微松了口气，她斟酌了一下话语，脸颊微红道：“绿檀姐姐，我能绣的，只是我要寻亲人不可避免地需要些钱财”
绿檀恍然，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着大大咧咧道：“阿棠妹妹多虑了，你是村中的大恩人，当然是要用钱找你绣的。”
盘缠的事有了眉头，景棠喜笑颜开地点头。
又过了些时日，期间绿檀带着她往各处娘子家去，景棠也觉着是时候辞行了，便向村长家去。
路途间，意外遇见了谢拂尘，景棠规规矩矩福了福身，“道长。”
“景姑娘。”谢拂尘回以作揖，他越过景棠看了一眼她的身后，“云公子没同你在一起吗？”
“云郎君近日似乎有些忙”景棠想了想近日踪影不见的云施，“道长也是来找村长的吗？”
谢拂尘颔首，“我是去辞别的。”
她了然，“那我与道长是一路的，不如一同前去吧？”
谢拂尘应下，一路上安静的很，景棠不由想找些话题缓解气氛，“那个灵洞，道长可是查清楚了？”
提到这个，谢拂尘颇有些苦恼道：“洞内塌陷严重，如今已经是废墟一片，我多次前往没有发现任何。”
虽说门派书阁相关内容颇少，但书中分明记载是或因洞中浑然天成的玄女石，景姑娘口中所言灵泉真的存在吗？
若非灵泉，那能净化云施伤口的毒液又是为何
谢拂尘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在那里曾远远看见过云公子。”
云施？
景棠心中微讶，“云郎君去那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云公子性子淡漠，就算我去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觉得谢拂尘好像对云施有什么误会，景棠不由为其辩解，“云郎君有时确实不太近人，但他应是不会为难道长的。”她与云施不过萍水相逢，他便救了自己两次，这种人就算冷僻，但内里也是个热心肠吧。
听见她这般说，谢拂尘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景姑娘大抵还不知吧在你昏迷的那段日子，云公子对谁也是置之不理。”
景棠仰头看他，清亮的眸中写满了不信。
一时，谢拂尘也不知如何作答，还好景棠主动转移了话题，“道长是北楚人？”
谢拂尘看向她。
她循循道：“因为道长唤我为姑娘”
在南周，年轻女子理应被唤作女娘子，而男子唤作郎君，姑娘与公子的称呼则是北楚人的习惯，但毕竟两国如今交战，形势严峻，景棠颇为在意这件事。
谢拂尘握拳抵唇轻笑，“景姑娘误会了，在下门派位于南周境内，门派中对于称呼并没有过多注意，若是引起姑娘不适，往后便唤娘子”
闹了个乌龙，景棠脸上一热，连连摇头，“是、是我想岔了，道长随意便好。”
谢拂尘眼底笑意更甚，并不在意，他问起她往后，“那我便照旧了，景姑娘辞行后是要回故乡吗？”
景棠近日也在想这个问题，是回明州还是去建康明州或许已经沦陷，而建康她人地生疏，但转念一想，若爹娘回了明州去寻她，那岂不是她不敢再往下想。
从思绪脱离开来，她反问，“还没决定，道长呢？”
田园间时不时有路过的村民朝二人招手，回反一礼后，谢拂尘单手负在身后正色道：“我此次下山是听闻南周皇帝恋迷于一民间女子，不问朝政，罔顾人伦。”
景棠侧头看他，附和般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想，修道之人还管这些？
看出她心中疑虑，谢拂尘解释道：“各仙门推测南周皇宫似有妖魔作乱，事关天下苍生，我派掌门特地让我下山勘查。”
经历了那么多奇幻怪异之事，景棠不由顺着他的话往下猜疑，“难道那个民间女子有古怪？”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在我抵达建康之前，这是个未知。”
建康景棠脑中飞速运转，心中有个想法不受自己控制升起。
抵达村长家后，村长虽然百般挽留，但听谢拂尘的话后便也只能松了口，“那还是正事要紧景娘子也要走吗？”
景棠婉婉屈膝，细软的嗓音轻轻响起，“这些天叨扰了，大家的好，景棠永远会记得，我没有什么东西可送与您的”她边说边把头上的玉簪塞进了村长，被略卖后，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基本都被抢走了，只有这枚挽发的玉簪在。
村长大惊连连推脱，“万万不可啊，三位恩人解了困扰大伙许久的妖怪，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怎会要恩人的东西，况且大家都是自愿的。”
景棠一时语塞，随后只动了动唇，没再说什么。
村长叹着气，“景娘子若真想还些恩情，那就往后闲余时间再来看看吧。”
她认真道，“一定会的。”
告别了村长，望着谢拂尘远去的颀长背影，景棠鼓起勇气叫住了他，“道长留步。”
回到了医馆，景棠映入眼帘的便是立在木屋门前的云施，她愣了愣，上次见他还是在村席那日，她怀着复杂走上前问：“云郎君，有事吗？”
云施沉默着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的身前，她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是一块已经撕裂了的锦帕。
景棠看了许久，直到认出了帕子上绣得那朵海棠花，“这是我给你包扎的那块手帕。”
“可它不是掉入灵泉当中了吗”
忽然，景棠想起谢拂尘之前说得那番话，再看看云施，她不受控制扬了声调，不可置信道：“云郎君回那个石洞里去找帕子了？！”
被自幼教导大家闺秀不可将自己的心绪溢于言表，但此时她真的不理解面前人为何这么做。
毕竟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手帕，他有没有想过，若是蛇妖口中法力高强的妖怪归来，他会遭遇什么。
心弦被彻底打乱，眼看云施只是古井无波地点了一下头，景棠满腔情绪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数想说得话语无处宣泄。
“这些天，你就只是去找这个了？” 景棠又恼又好笑地从他手中接过。
云施似乎看出了她脸上的异样，他睫羽落下一层浅浅的扇形阴影，看起来恹恹的， “我请教了何郎中，他说观旧物或许可以解思乡之苦，我想着这帕子是你的，便去寻了。”
“我想让你开心。”
景棠心尖一软，望着面前人过分澄澈纯净的星目，她转眸看向院子一隅，带着没来由的怨怼道：“云郎君想让我开心，那也要考虑自己的安全啊。”
云施眉眼低垂，看起来无措极了，平时清朗的嗓音像是覆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然后闷闷地响起，“若是介意，我向你道歉。”
听着面前人认错态度良好，景棠唇角忍不住微扬，“道歉就不必了，但云郎君下次可不能什么也不说，便去做危险的事。”
云施的眉眼逐渐舒展，眸光潋滟中映着她的倒影，他轻声应道：“好。”
景棠神情渐淡，她捏紧了手中帕子，不自觉诉说之后的打算，“我明日就要和谢道长前往建康了。”
“云郎君有何打算？”
对方语气平淡，像是阐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景棠有些意外地怔愣住，“为何要与我一起？”
云施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他为何要跟着自己？
云施倏地感觉胸口有些空落落的，朝她走近了一步，“在找一个东西，可我不知该去哪里找。”
景棠看他前进的步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为他分析道：“建康繁华，说不定会有云郎君想找的东西。”况且路上多一人就安全一分，对自己并无坏处。
云施闻言抬头看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