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翌日,她简单洗簌完毕,便推开窗给房中通气,山中村的清晨氤氲缭绕,她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晨露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似乎令人心情都愉悦起来不少。
奇巧村是鲜少没被战乱波及到的地方,自几月起她很久没有感受这样温馨的氛围了,这里好像就是书中所写的桃花源。
她出门闲逛,却没料到大家早早的已经开始忙着设宴,景棠闲不住便也想跟着打下手,谁知村民们大惊道:“怎么能让恩人下手,景娘子便只等着吃罢。”
无奈下,景棠转身想去别处找事做,却和谢拂尘打了个照面,二人点头致意。
老村长一只手各捏着鸡鸭的翅膀从远处走来,景棠不由上前询问:“村长您这是…”
“即是恩人,席上没点荤腥菜怎么能行?”老村长说着就把鸡鸭往案板上按。
如今外头战乱,粮食何其重要,景棠忙制止道:“您收留我养病,我已是非常感激,家禽便是算了,您的好意我”说着说着,她语气逐渐细微,然后犹豫地看向谢拂尘。
蛇妖毕竟是谢拂尘所斩杀,她也没有立场去代表别人。
谢拂尘心领神会,“奇巧村虽然没受战乱的波及,但战争也不知何时才会停息,吃食尤其珍贵,留些终归是好的。”
这番话引得景棠再无顾忌地点头。
在二人的执拗下,村长叹息一声,终是去将鸡鸭放回。
望着老村长离去的身影,气氛倏然沉默下来,景棠有些不自在地掩唇轻咳了一声,“道长起的好早。”
对方看向她,眉眼平和,“我习惯清晨练剑,倒是景姑娘今日气色不错。”
景棠笑笑,“歇息了一晚,身子也好些了。”
自战乱,那时家中便萦绕着一股忧愁紧张的氛围,又要时刻担心遇见北楚军,而近来短短几日经历了那么多,一切尘埃落定,她的意志坚韧顽强了不少。
所以昨夜身在陌生的环境,她睡得也很是安稳。
“那便好。”
二人又寒暄了些客套话,云施才神色匆忙地赶来,他瞧见景棠,脚下不停的朝她走来,中途瞧见了她身旁的谢拂尘,脚下不由顿了顿。
“云郎君怎么了,有什么急事?”景棠见他气息微乱,不由担忧问道。
云施摇了摇头,“没事。”
景棠看看左手旁的云施,又看看右手旁的谢拂尘,与两个男子并肩,心底多少有些觉得僭越,在她颇有些无措时,不远传来道声音,“绿檀去把地里的菜摘了!”
见无人回应,她挪步上前道:“我去吧,您说一下具体位置。”
大娘刷洗着各种碗筷,头都不抬道:“在北边。”
景棠轻声问道:“需要多少?”
“今日人多,便摘二筐菘菜与一些荠菜来吧。”
景棠往北方看了看,应了一声,再望向了那二人时,谢拂尘已经拿了三个菜篮过来,“景姑娘,那便一起去罢。”
“在这里难免有些多余。”他耸了耸肩,语气无奈。
也确实如此,况且凭她自己也拿不了那么多,不如一用前去,省些时间。
地里的菘菜长得翠绿水润,前些天淋了雨,更显鲜嫩,景棠弯腰去拔边上长得最好的一颗,使出浑身解数,却连土壤都丝毫未动,半晌,自己倒是累得头热脑胀。
云施见她如此,便去帮她,在他的助力下,一颗完整的菘菜连根拔起。
“多谢”景棠讷讷道,若是独自前来,怕不是要对着菘菜大眼瞪小眼。
谢拂尘似是看出她的窘迫,朝他们示范,“摘菘菜也是有技巧的,像这般双手拿,然后再用力旋转——”
随着一声清脆,翡翠般的菘菜被他轻松扭下。
这般谪仙般的人居然还对种菜有研究,景棠不由惊讶,似是看出来她心中所想,谢拂尘简单解释,“在门派里闲暇时我偶尔会下厨,景姑娘试试吧。”
有了示范,在辨别荠菜的景棠再度跃跃欲试,她学着谢拂尘方才的模样扭转菘菜,即使还是有些吃力,但成功地采摘出来了。
景棠的斗志彻底点燃,甚至已经看不上小小的荠菜了,在连拔了几颗后,在谢拂尘“已经装不下了”的含笑声音里,她才停下,甚至隐隐有些失落。
等提着菜筐回到村中时,那位洗碗筷的大娘已经在干其他的活了,见三人放下的菜篮,大娘连忙迎了过去,“怎是恩人去摘得菜”她又想到了方才自己并未留意声线,自责道:“害得景娘子的裙子都脏了。”
大娘这般说,景棠才注意到自己的裙摆沾了湿泥,她提了提裙身,不拘小节道:“没事的,大家都那么忙碌,我们也要做些事情的。”
她自认为要很久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今看来,自己要比预想中的更轻易适应。
毕竟要参与宴席,穿着脏衣服难免不妥。
大娘的二女儿绿檀带景棠去自家换衣裳,绿檀在外等着,门吱呀一声打开,绿檀只见来人。
一身靛青直领襦衫外罩着朱红色素面窄袖褙子,同色腰带勾勒出柔美纤细的腰肢,明明绿檀自己也穿过几次,但对面人却被穿出了清婉素雅的气质。
绿檀眼前一亮,连连惊叹道:“景娘子生得真美,穿我这粗衣裳都显得娇怜极了。”
听绿檀的话,景棠不由脸上一热,“姐姐过誉了,我们还是快些返回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绿檀闻言赶紧点头,若是误了宴席就不好了。
二人走在返回的乡间小道上,绿檀忍不住道:“娘子与谢道长相识?”
景棠摇了摇头,“只见过两面。”
绿檀笑笑,没再问什么。
宴席上,被蛇妖杀害的几位妇人的家人悲痛欲绝,感激之情难以表达,就要屈膝下跪,谢拂尘忙上前制止。
他身旁的云施几乎是立刻便注意到换了新衣的景棠,他眸光闪烁,就连自己也未注意到上扬的唇角。
绿檀红着眼眶去拉哭喊的大娘,景棠这才知道原来绿檀的姐姐也是受害女子之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老村长掩袖擦了擦眼角,他知道作为村子里的领导者,现在必须要主持场面,他手里跺几下拐杖,“好了好了,今个摆席就是为了感谢各位恩人,这般模样也不怕恩人笑话。”
大娘哭得眼眶红肿,“对、对,大仇得报,大丫头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经了这一插曲,席间也没被影响,孩子们围着谢拂尘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绿檀歪头与景棠聊些琐碎,身旁的云施倒是安静,只是被老村长拉着喝了一小盏酒。
以往景棠也曾跟着爹娘参加各种商宴,但这里的氛围是活跃闹腾的,与之前那种死气沉闷的宴会截然不同。
纸醉金迷,觥筹交错之下是无尽的算计与蓄意,那些人今日可以与你谈笑风生,明日便能够为了利益而将你推入深渊。
想到这里,景棠垂了垂眸。
云施察觉到了她的落寞,问道:“怎么了?”
景棠朝他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有些想家了。”
他蹙起眉,然后沉思片刻,“那要如何才能开心?”
“你明明在笑,为何内心却是悲伤的。”
云施这番话让她以为是在说她将情绪溢于表面,她苦笑道:“有那么明显吗”
自是寻到家人才会开心,但这般说出口也太扫这热闹场面的兴了。
“”
云施抚上胸口,方才一瞬,他的确感受到了那股烦闷忧愁的心境。他很明白那不是自己的情绪,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同他低语,她在伤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