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 章 忽作无期别
东宫偏僻的一个小院子里,赫舍里枯坐室内,对着一盏孤灯。
她的面色变幻不停,一会喜一会悲。若有人看见,定要以为她精神有了问题。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赫舍里猛地站起来,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她紧张地走到门前,低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来看看贵人安息了否。”
赫舍里的心跳瞬间加快,她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打开了门。一个老太监低头垂手立在门前。
赫舍里看了一下周围,急忙将他让入屋内。此人是早年就安插在大夏宫中的暗子,蛰伏了十几年,因着赫舍里入宫才启用。
那人进门拜倒:“奴才富察见过主子,主子万福金安。”赫舍里拉他起身低声道:“此处险恶之地,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我且问你,太子如何了?”
富察亦小声道:“主子大喜!那太子活不了几日了,他一死,大夏必乱!容奴才这几日好好想想脱身的办法,异日,我女真有救了。”
赫舍里却眼眶泛红,轻声说道:“走不了的~而且我并不想离开。”
说罢取出一只小小的匣子递给富察:“这个,悄悄放到莫黛侧妃的房内,记住,一定要放在隐秘之处,办完这件事,若你能逃脱,便自行逃吧,以后见到阿拜,和他说这宫中发生的事情,他会明白的。”
富察叩首:“遵主子命,此地不能久留,奴才这便去了,请主子自己多多保重。”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小院。
赫舍里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里涌起巨大的孤独感,那人一走,这宫中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回案边坐下,得知太子命不久矣,毒计已成。但是她心里却不觉得欣喜,此刻脑海里浮现出太子平时的音容笑貌,居然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赫舍里长叹一声,心中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几欲让她疯狂。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也清楚这场阴谋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对太子的情意,居然不是假的~
然而,她很快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心软。
如今计划已然成功大半,绝对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赫舍里紧紧握住手中的手绢,眼神坚定起来。
她决定继续等待,等到太子去世,等到大夏陷入混乱,她要亲眼见证这一切,然后呢?
她苦涩一笑,自言自语:“等你去了,我便陪你一起去吧!我害了你,就把这条命还给你~若有来生,我愿意陪在你身边,哪怕托生成了牛马,也让你骑着。”
宫里暗中排查几日,依然无果。太康帝见太子身体愈加不堪,心里大急。干脆下令锦衣卫入宫挨个明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罪魁祸首。
东宫各处是排查重点,只是一日,便在莫黛宫中翻出来一个小匣子。
送至天师处,天师看着那匣中游走的泥鳅大的银色小蛇。抚须道:“没错,就是此物了!”
太康帝拍腿:“是了!苗人惯会使蛊,竟不知那毒妇看起来天真烂漫,心里竟然如此恶毒。来呀!带下去严加拷问,问清楚她为什么要做这大逆不道的事情。”
天师摇头:“陛下,这不是蛊,亦不是妖,更不是咒。此蛇名为望影,乃万里挑一的毒物,牙细毒轻,积累于身不散,咬人之时被咬之人没有感觉。能激发受害者春心,诱其和人行房,如同春药。太子此状已是日积月累被咬了多次了。请陛下恕贫道无能,此毒吾不能解,只能问问下毒之人了。”
言罢向太康帝一礼,竟告辞而去~
太康帝和朱成桉都恨的咬牙切齿,太康帝怒道:“一向以为你这妇人毫无心机,没想到为了固宠,使这种又毒又蠢的手段!速把解法说来,若太子有什么不好,朕定要灭你种族!”
莫黛张口结舌,她素来率真,遇见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如何分辨。一句话没说就被穿了琵琶骨,下了暴室。
宫中严刑拷打,威逼利诱要她说出解法。但是莫黛自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被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气,她性子一向坚强,知道喊冤叫屈也是无用。只是硬挺着承受。
太子妃虽然和莫黛有心结,但是她素知莫黛本性。心里不相信是她做的,不过证据确凿之下,她心里也稍有疑惑。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得吩咐不能伤了莫黛性命。将莫黛所产之女带身边照料。
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况且太子中毒太深,已然是无力回天了。宫内众人只能眼看着太子身体越来越差。
时于入冬,下了一场初雪。
这一日太子突然清醒了很多,他之前虽然昏昏沉沉,口不能言但是五感未失,知道这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事情。命宫人去请了太康帝来。
他心里有数,知道这件事和莫黛并没有关系,心里怀疑一个人,因为有时候行房,偶觉脚趾酥麻,甚为得趣。不过也不能肯定罢了。
他对太康帝道:“儿子不能再陪着爹了,让爹爹伤心是儿子不孝,万望父亲保重龙体,您非我一人之父,乃是这个天下所有子民的父亲。不要因我一人伤了身子,负了天下万民。”
太康帝见此心中了然,心里悲痛欲绝。
太子微微喘息了一下:“儿子这身子已是无法了,请爹爹早做打算。”
太康帝见话已说开,忍住心里的悲痛道“事已至此,吾儿有什么交代的为父莫有不从。”
太子道:“我定非莫黛所害,请爹爹放了莫黛好生抚慰。”太康帝沉吟,见太子神情坚决,问道:“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太子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只知肯定不是莫黛,到底是谁却是不知。我去之后,将那赫舍里也放归本族吧,她留在宫中,已无意义。何况北虏与我大夏盟约已成,上次交战,她部族也已经伤筋动骨,暂成不了大患。”
太康帝点头应允:“国本之事,又该如何朕欲立成桉为皇太孙。”
太子摇头:“成桉年幼,加之性子跳脱未定,今二弟翔天,沉稳睿智,品德高尚,才情出众,实为国家之宝。儿子荐二弟为皇太子。”
太康帝见他说了这么多话,有点气息乱了。当下点头:“既如此,朕再好好思量。你且好生歇着。身体要紧,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起身出门。刚刚出了房门,就听见室内太子妃和宫人们的悲呼~
因着已经是冬月十八,距离春节只有一个多月了。朱秦想着京城里的亲人们,待到在夫子家中吃完晚饭,两人在院中散步消食。便准备和夫子告假,想早日回去。
此时天空中东南方一颗大星划过,轰隆有声,照的天地之间亮如白昼。
夫子见此情景,顿足悲呼:“太子去矣!”
朱秦闻言如五雷轰顶,草草告辞回宅。叫上罗云和几名暗卫,连夜飞马往京城赶去~
此时此刻离了京城不久的赫舍里,刚刚和前来接应的富察等人会合,正在换乘马车时也看见了这一颗大星,随即听见远处京城方向传来的钟声。
富察等人大喜,都抚掌大笑。
富察大笑着走近赫舍里身前:“恭喜主子,大计得成!既复了我族勇士之仇,又扰了大夏安宁,稍加喘息,他日我族的铁蹄必踏破这大夏这万里江河!”
却听不见赫舍里回应,抬眼看去,见赫舍里泪流满面,软绵绵的靠在车辕边。
在这一瞬间,她回忆起了和太子的所有过往。心里没有任何喜悦,又愧又痛。
这一刻她几乎想依着之前的想法,随太子归去。只是她摸了摸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避开了避子汤,坚强又固执的长在了她的身体里~
赫舍里强忍着悲痛,擦去泪水坐上马车,与富察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整个京城,安静的立在这黑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漫天飞雪随着一阵冷冽如刀锋一样的北风,肆意在天地之间飞舞~
破天荒的,所有城门大开。各有骑士飞马出京,往大夏各处而去~
朱成桉已经换了孝服,跪在太子灵前木然机械的烧着元宝黄纸。太子妃因为哭的晕了几次,被强行带回了寝宫。这一刻除了在殿外跪着的宫女太监,灵前只有他一人。
朱秦快马加鞭,日夜不歇,仅用了十日就赶到了京城。刚刚进城便见满街素缟,满城皆悲。心里再无一丝侥幸,确定了太子薨逝的事实。他心如刀绞,疲惫和伤心交织在一起,让他在马上都坐不稳。
策马进入皇城,朱秦直奔太子灵堂。他看着太子的灵位,眼前一阵发黑,居然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已在东宫朱成桉的寝室。两人相视无言良久,朱成桉幽幽的道:“难道叔父也想弃我而去么”
言罢,两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抱头痛哭。
祭奠完毕,朱秦找到太子妃,询问事情的经过。太子妃将太子临终前的话告诉了他,朱秦听后,心里自有计较。
翌日,晋王朱翔天也到了京城。自也是悲痛万分。
太康帝下旨故太子梓宫入东郊皇室陵寝,经朝廷议定谥号为慧敬皇太子。着礼部和钦天监定了五日后是吉日发引(出殡)。
太子丧仪已毕,便到了春节。自然这个年没什么节日的气氛,整个京城都是笼罩在一种怏怏萎靡不振的气氛里。
太后已经年迈,精神一会清明,一会糊涂。朱秦自然趁着在京,待奉陪伴在身边。
朱秦在太后身边尽心尽力地侍奉,同时也留意着内宫外朝的的局势。他深知晋王的才能和品性,对太子的推荐也深感认同,就是顾及着成桉的心情,没发表任何意见。
过了春节,朝堂之上便有大臣上书请立太子,以固国本。有建议立晋王为太子的,也有建议立皇孙朱成桉为皇太孙的。
皇帝态度不明,所有上书皆留中。
待到元宵已至,皇帝设家宴,宫内各位主子都到了场。气氛清淡,太后年迈体弱,只呆了一刻便回了慈宁宫。
太康帝叫住准备陪着太后回宫的朱秦,众人知道皇帝有话要说,都屏息凝神。
皇帝陛下已经须发皆白,愈显老态。他看着殿中众人,唯少了太子。忍住眼泪,强笑道:“有一家事,亦是国事,要与尔等言。近日朝中请立太子之声愈烈,朕也有心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惜太子已逝,朕子嗣单薄,故太子亦是只有成桉一子,故可选择的只有两个。晋王年长且贤德,而皇孙成桉亦聪慧过人。朕委实难以抉择,故想听听你们的看法。”皇帝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朱秦身上,“秦儿,你常年在外,见识广博,正好所处位置又颇为公允,你认为谁更适合继承大统?”
朱秦跪地叩头,“爹爹,儿子认为立储之事关乎国运,当以德行才智为重。晋王和皇孙皆有优点,实难分高下。不过,爹爹可先问问他们自己的想法。儿子实在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面多嘴多舌。”
席中站起一人,正是成桉,他跪伏于地:“皇爷爷,孙儿无德无才,更无意大宝,请皇爷爷顺天意民心,立二叔为太子!”
太康帝眼神微缩:“你可是真心话”
朱成桉顿首:“自是真心的。”
席中晋王叹息一声起身道:“爹爹,成桉乃大哥嫡嫡子,素来聪明早慧,有大哥之风。况且大哥尸骨未寒,爹爹便要移了东宫之主么儿子一直散漫,喜的是吟风弄月,爱的是水墨丹青。您是知道我的,志不在天下,而在山水之间。故为江山万年计,请立成桉为皇太孙!桉儿虽年幼,却也有十五了,况爹爹春秋鼎盛,带在身边多教教,未来定能够担得起来这个千斤重担!”
太康帝面色愈冷:“你这也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