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陆野吃了她一顿酸菜鱼之后,翌日又送了排骨过来,台词依旧。
“我有点近视,那天没看清。”陆野说完,转身走了。
虞金金愣愣的看着那个mp3,鼻子酸酸的叹了口气,虞树说的不对,要说占便宜,也是她占了他的便宜,还给她的排骨鸡肉鱼肉,比她送过去的多两倍。
“当!然!不!是!”
陆野挑了挑眉:“为什么,写小黄文的?”
虞金金反驳:“你的事也没告诉我啊。”
“那我教你啊。”
虞金金正要一个暴栗敲过去,虞树已经眼疾手快的盖住了脑门:“拜托你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虞金金以为教会了陆野做饭,这人也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还是每天晚上闻见他的泡面味儿,于是隔天又多做了饭菜,给他送了一份过去。
虞树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和同学出去嗨通宵。虞金金知道弟弟这三年有多苦,一点没反对,笑着说好啊,痛痛快快玩,别失身就行。
虞金金和他越来越熟,时常去顶楼听他弹吉他,听他唱歌。她发现这个话很少,又帅又酷的青年,是个很有才华也很有想法的人。只可惜,她比他大两岁,长的也不够美。所以,她只把他当成邻居。
虞金金忍不住笑:“要早点休息啊。”
虞金金笑了:“你错了,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都用世俗的标准去要求所有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比如我,亲戚们都觉得我不上班,在家里闷着码字是神经,不如出去找个文员的工作。可对我来说,码字就是我的喜欢的工作,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最好的编剧,写出最好看的故事。追求梦想又有什么错呢?”
傍晚时她去阳台给蔬菜浇水,隔壁悄无声息的仿佛没人。那把旧藤椅上,放着一个银灰色的mp3,已经很破了。
雾霾天气,夜空黑沉,没有星光,只有半个月亮。她挂好内衣正要转身,忽然闻见了一股泡面的味道。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虞金金只好又硬着头皮收下来,做好之后,左想右想,总觉得不能白占人便宜,于是又给隔壁送了一份酸菜鱼。
虞金金反而一愣,不知从何问起了,想了半天忍不住笑:“不知道问你什么。”
虞金金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涌上来一种无法言喻也无法描述的潮水般的柔软。她想起自己在得知父母车祸的那一刻,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楼顶,她甚至有过一跃而下的念头。
陆野默然片刻,自言自语般的重复了一遍:“是啊,追求梦想又有什么错呢。”
陆野看了看她:“你挺会安慰人的。”
陆野不置可否的转身走了。
“谢谢你给我降了一辈。”
她不知道这个人的过去,这个人的来历,可直觉他是一个好人,因为他在帮她收拾那个公交车上的色狼时,眼中有着浓烈的憎恶和怒火。在她仅仅提了一次不想被噪声干扰的时候,他就来到酷热的顶楼弹吉他,不去打扰她。
原先的房客留下的花盆,大大小小十几个。她搬进来的时候,看着一堆没用的花盆,就琢磨着在花盆里种菜。虽然是为了省钱,可是播种和收获都很有意思,小葱绿莹莹的拿剪刀剪一段就能吃,辣椒种上就不用管,呼呼啦啦结了一串一串,番茄稍微麻烦点,长高了搭个小架子撑着,一个一个小番茄冒出来,从青变黄再通红。
她天天宅在家里码字,就把种菜当成是码字之余的消遣和放松,不仅家里的阳台,顶楼也被她开辟出了一个小角落,用一个铁桶种了三棵丝瓜。这种菜特别好养,也不用施肥,用竹竿撑个架子,就随便的爬藤。
陆野坐到饭桌旁边,说:“你挺会做饭的。”
虞树好奇的伸长了脖子:“谁啊?隔壁的?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的?都做饭给他吃了啊。老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真的是在码字吗?”
陆野无法推拒,只好跟着虞金金进了厨房。虞金金交代他先去做米饭,没想到他连电饭锅都不会用。
虞树痛不欲生:“我啊!我不是人啊!”
“你看你,中招了吧。”虞树摇头摆尾的叹气:“老姐你的智商堪忧啊。我真的担心你这样子以后会被渣男骗。”
陆野的门口一片狼藉,散落着一袋垃圾,泡面的汤水从垃圾袋里流出来,淌到了她的门边,把她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想什么呢?人家这是礼尚往来。”
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竟然近视?虞金金真有点难以置信。她也是近视眼,脱了眼镜儿,两只眼睛迷迷蒙蒙的像是迷路的羔羊。那像他这样明亮锐利。这是一双能说话却看不透的眼睛。
陆野看看她,“你的确很不寻常。”
虞金金乐了:“不然你以为呢,我那有那么娇气,胳膊肘破点皮又不是什么不能动,让你帮忙做饭,就是想教你做饭啊。你一个人住,要学会照顾自己。老吃泡面身体受不了的。”
虞金金莞尔:“我又不是和你相亲,问那些做什么。”
陆野走到她面前,“没打扰,我要出去了。”
虞金金忙说:“你接着弹,我这就下去,不影响你。”
“挺好?”陆野自嘲的笑了笑:“你不觉得是在做毫无前途浪费生命的事?”
虞金金还没接到手里,就闻见了一股香皂气,实在忍不住就笑了:“你拿香皂洗的?”
“你不要的话,我就扔了,反正我也不会做。”
虞金金没注意到,他用的不是“不正常”,而是“不寻常。”
又恢复了。
浇完阳台的菜,她提了一桶矿泉水的大瓶子上顶楼,忽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吉他声。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陆野,自从她提了一次之后,就再没听见隔壁的动静,他不会是每天在这里弹吉他吧?
陆野表情有点怪,“你是变着法儿的让我学做饭?”
陆野的表情一僵:“……我不会。”
虞金金无奈的笑,“天天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虞金金忍不住笑:“好吧,我是x大中文系的。”
虞金金吸着气说:“夜晚楼洞里经常有老鼠和流浪猫,垃圾别放在门口。”
“你拿过来我自己洗就行了。不用客气,我这边有洗洁精。”
“大姐你很啰嗦。”
虞金金翻了个白眼,“我收拾打扮又没人看啊。”
虞树反问:“那他干嘛不送你一只烧鸡?要送你生的?”
陆野不肯占她便宜,她更不愿意占他的便宜,于是果断的盛了一大份儿,再加上一碗米饭,送到了隔壁。连着数天吃泡面的人,可能是真的饿惨了,这边她和虞树还没吃完,他已经吃得干干净净,把洗过的盘子和碗筷送了过来。
白天楼道里特别安静,陆野听见叫声,开门一看虞金金躺在地上,伸手一把把她拉了起来,问:“你没事吧。”
她静静的站在楼梯的入口处,远远看着,可是手里的一桶水很沉。拎了一会儿,越来越沉,她小心翼翼的放下去,纵然已经轻手轻脚,落地时,还是发出了细微的一点响动。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一句回应,“没吃的。”
屋内没有电视,饭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虞金金租房子住在这里,也没有长久打算,当然也没添置家具的意思,都是能省则省,饭桌就是书桌。靠墙边,放着一盏台灯,几本厚厚的写作技巧的书籍。
扭头看见隔壁阳台上模模糊糊有个人。虞金金看着那个黑乎乎的身影,稀里糊涂就说了句:“怎么又吃泡面啊。”
陆野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一眼凝睇比平素格外的深长。
她去到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几罐啤酒,坐在楼顶,陆野经常坐的地方,一个人慢慢的喝。
渐渐地,变成了她每天都给他多做一份饭菜。陆野给她买米买面买菜买肉,不动声色的把那些“饭钱”变相的还给她。
一晃到了傍晚,虞金金关了电脑,去厨房准备晚饭,顺便把淘米水拿到阳台上浇菜。
虞金金松了口气,“挺好。”至少是正经工作,不是混道儿的。
虞金金:“……”
虞金金不受控制的喊出一声哎呦,疼得呲牙咧嘴,尾骨都要碎成齑粉了。
门外是简单的回应“我”。
陆野眉头一皱:“怎么了?不行?”
虞金金以为两人的礼尚往来,到此为止,万万没想到,第二天陆野又送来一条鱼,台词依旧是昨日的那一句:你不要我就扔了,反正我也不会做。
虞金金敲敲他的碗沿,“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是不喜欢占小便宜,不白吃白喝,这叫礼尚往来。”
陆野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两秒,虞金金突然回过来味儿,“你是说我不是正常人啊。”
一来二去,虞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边吃边嘀咕:“我怎么觉得你成了他的御用厨师呢。他买了原材料,你替他加工。他简直是找了个免费的加工厨师啊。”少年的表情夸张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不能告诉你。”
“你弹的真好听。”
陆野放下书,一本正经的问:“你想知道什么?”
虞金金关上门,这才注意到砂锅有一股香气,拿到鼻子下面一闻,忍不住笑出了声,隔壁这位青年,居然用香皂刷锅!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再一想,他从来不做饭,就只吃泡面,家里肯定也不会洗洁精这个玩意。
她悄然走上台阶,果然看见他。顶楼上的风,吹着丝瓜的藤蔓和叶子,摇曳出一个孤寂的身影。他坐在台阶上,看着落日,黑色的背心,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人。
“不好意思,垃圾袋是系了口的。”陆野很尴尬的看了看她,“你胳膊肘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吧。医药费我来出。”
陆野拿起来翻了翻,突然问了句:“你笔名什么。”
好端端一只肥鸡扔了太可惜,虞金金只好道谢收下。肉鸡炖鸡汤肯定不好吃,再说虞树昨天已经抗议过了,虞金金便做了一份大盘鸡。本来这只鸡就很大,又加了土豆青椒,有一盆的架势,比昨天的分量还大,绝对吃不完。
虞金金认真的问:“你是一条杠精吗?”
“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你睡得也不早。”
“不客气,大婶。”
深夜,虞金金码字到凌晨一点半,看看时间不早,关了电脑也去洗澡,然后顺手把内衣洗了洗,拿到阳台上晾。
晚风吹动丝瓜藤和叶子,簌簌轻响。她坐在台阶上,看着星星,心里默默的对父母说,虞树考上大学了呢,你们是不是很开心。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突然间觉得好累好累,两个肩膀都要抬不起来。
虞金金笑:“对啊,你不是人,你是饿死鬼。”
虞树看着她乱蓬蓬的丸子头,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着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想打你的主意,可是我现在一看你这样子,就觉得我想多了。”
虞金金柔声问:“不收费你学不学啊?”
“那好吧,问问你的工作,方便说吗?”
“那当然,我是新东方厨师学校毕业的。”
虞金金一怔。
“没事,我告诉你怎么弄,我弟弟快放学了,你赶紧过来。”
虞金金熬夜码字睡得晚,第二天还没起床,听见外面有人叩门。她踢哒着拖鞋,睡眼惺忪的走出卧室,一边揉眼睛,一边问谁啊。
陆野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我不喜欢开玩笑。”
虞金金说:“炖好了再炒,你先歇着吧。”
她坐在漆黑的屋顶,痛哭失声。
虞金金做好红烧排骨,犹豫了半天,心里也有点觉得不对。她送给他半只鸡,他再还一只,她送他一盘鱼,他再还她两斤排骨。那岂不是就没个头了……你来我往无穷尽啊。
虞树念叨着要吃红烧排骨,家里没了白糖,第二天起来,虞金金拿了钱包和手机去超市。她没戴眼镜,没留神脚下,开门就摔了个倒仰。
虞金金看了看说“没事,我小时候经常磕磕碰碰的,这种伤养几天结疤就好了。不过,你得帮我做几天饭了。”
陆野淡淡道:“正常人会问我家庭,学历,收入,或者年龄,等等。”
一连三天,虞金金都喊陆野过来帮她做饭,第二天他已经熟练使用电饭锅,第三天学会了切菜,第四天做的更好,灶台上干干净净,没有从锅里飞出去的各种菜。
虞金金狠了狠心,没给隔壁送,中午吃饭的时候,留意着隔壁的动静,果然又闻见了泡面的味儿。虞金金嘴里的排骨有点不是滋味。
中午吃完饭,虞金金笑吟吟的问他:“你学会了吧。”
晚上她没做饭,一个人出去找了一个小饭馆,要了一碗面,还有两盘小菜,吃完了回到居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心里很空荡。
陆野绕过丝瓜藤低矮的架子,朝着她站的地方走过来。
虞金金有点心酸,轻声说:“你可以自己做点吃的啊。”
虞树放学回来,大呼小叫的喊着饿,虞金金及时把饭菜端上来,少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刚才碰见隔壁的,他今天居然还给我打招呼了,问你叫什么。”
对面没有回应,黑暗中传来微微的一声笑,轻的像风一样。
说完又后悔自己不敢多管闲事。唉,都是平时管虞树习惯了,已经冲着唐长老的路上一路飞奔而去。
虞金金皱眉:“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偷不抢,正当合法,怎么叫浪费生命呢?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到了临死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事无成连自己喜欢的事情都没去做过,那才叫浪费生命!”
“不学。”
陆野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虞金金打开房门,果然是他。
他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往虞金金面前一送,袋里伸出来的两只鸡爪子差点没戳到虞金金的胳臂上。
“没钱交学费。”
一语成谶,这是后话。
陆野淡淡道:“酒吧唱歌。”
陆野听到夸奖,波澜不惊,错身而过时,淡淡道:“你的菜种的也不错。”
虞金金没想到他这么较真,忙笑着说:“哎呦不用了,你太客气了。”昨天送了他半只鸡,今天他还了一整只。
“不会。”
“这个还你。”
虞金金也是服气,手把手的告诉他怎么淘米,怎么用电饭锅。然后又让他切了葱姜放到锅里把排骨大火烧开,拧成小火炖。
别人这么说,虞金金可能不会当真,可陆野的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气质,酷酷的冷冷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言九鼎,说到做到的气势。
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方向一样。这三年,她像是在为虞树而活。虞树考上大学,她也解放了。应该庆贺一下。
吉他声骤然而止,陆野回过头。虞金金不好意思的笑:“对不起打扰你了。”
都这么穷了,还这么实诚。
虞金金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