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终于结束的庭审

    第二天，接着开庭。印薇薇这段时间都请了长假，她打算过了这段时间，她就去公司辞职。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怕见人，正常的上班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每次看到同事，她都怕别人问长问短，而且她现在觉得工作特别烦，进到公司她就开始担心，但也不知道担心什么，所以她决定忙完哥哥的事，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休息。

    本来辞职的事，她打算和母亲商量商量，但后来一想，没有必要了，因为她不喜欢听到母亲的意见，而且不问也知道，母亲肯定说“干得好好地，为什么要辞职？”从小时候起，母亲和她就像大象和拖鞋，风马牛不及的两个事物。她和母亲避免冲突的最好办法就是永远回避着对方。

    母亲的要求她总是担心达不到，因此只要看到母亲，害怕这个没有做好，害怕那个没有做好，害怕让母亲失望，害怕——，焦虑、不安、烦躁的感觉就会莫名其妙地找上她，死死地抓住她，每次这种感觉一旦来袭，她都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其侵蚀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就像病菌最终占领了她的全部身体，直到窒息，直到她完全败下阵来。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些感觉面前，她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懦夫，一个不堪一击的诺夫。

    她讨厌和人接触，讨厌做任何事，不做就不会错了吧。尤其是这段时间，这种感觉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完全战胜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失去了对任何人和事物的兴趣。当然除了哥哥，每次看到哥哥的眼睛，她就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来自星星的异类。可是，现在，哥哥在哪呢？

    印薇薇一直记得小学时，老师让写一篇作文，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发明”，老师让大家开动脑筋，发挥想象力，大开脑洞，写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发明。印薇薇写了她一直埋在心底的一个小秘密，她在作文中写道，她想发明一种神器，这种神器只要两个人一接触，神器就会自动让两个人分开，有了这种不让两个人接触的神器，人和人就永远不会有接触了，这样人和人在一起就不会打架了，也不会吵架了，社会该变得多么和谐。她觉得老师一定会赞成她的奇思妙想。老师在课堂上大声朗读读她的作文，也许她的想法过于奇葩，老师刚一读完，其他同学就笑得前仰后倾，还有的同学不停的朝她做鬼脸。她的脸瞬间变成了一个红苹果。可惜没有地洞，否则她一定会钻进去，她想变成一只蚕宝宝，躲在自己的茧里，或者让她变成一只青蛙，永远趴在自己的井底。

    她真的很讨厌老师当众宣读她的作文，但是她不敢对老师提意见。她也很讨厌同学们看她的眼神，但是她也不会告诉同学她的想法。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是从心底里害怕、厌恶和人打交道。人和人就不应该靠的太近，有了她发明的神器，这世界就会太平得多，为什么没有人理解她呢？

    没有神器，她就主动逃避着和别人的交往，每次课堂上老师一看着她，或者叫到她的名字，她都会很紧张，她很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她知道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孩。

    今天也一样，印薇薇拉着印欣欣的小手进入法庭时，她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马蜂般盯着她，这让她非常的不舒服，她的脸又开始变成红苹果，她的小心脏砰砰砰的乱跳，她走路的姿势极为不自然，她差点当众摔了一跤。

    坐在旁听席上，她不停地祈祷着今天的庭审快点结束。昨天晚上，她和印欣欣睡在保姆间，发现母亲一直在客厅，客厅的灯好像整晚都亮着。沙发上的母亲一直坐到很晚，她没有看电视，从手机发出的声音来看，她一直在用手机学习侵权和继承的法律知识。

    印薇薇也一直没有睡着，也许是因为她旁边睡着印欣欣，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四岁的小孩单独待在一起，还睡在一张床上。也许是她自己的原因，印薇薇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失眠是她的家常便饭。

    没有睡意的印薇薇想到了哥哥，她知道哥哥很爱印欣欣，比嫂子路薇薇爱得多得多，她知道除了上钢琴课，欣欣的其他活动都是哥哥负责的。嫂子路薇薇虽然做了母亲，但还是只关心自己的身材，印薇薇听哥哥说，路薇薇每天都去健身房练瑜伽，不到晚上十一点，她是不会回家的。翻来覆去的印薇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影响了印欣欣，她感觉到印欣欣也很惊醒，半夜里也醒了好几次。

    重新迈进法庭的那个灌满风的房间，庭审终于又开始了，就像昨天断了线的珠子又要被捡起来了。

    “今天进行法庭辩论。”经过一夜的休整，女法官显然恢复了元气，她大声宣布。

    “请原被告双方围绕争议的焦点进行法庭辩论。”她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裁判，她开始发球了。

    “首先，原告发言。”

    随着贾律师一上一下略显夸张的嘴唇的抖动，就像拉风箱一般，原告贾律师的语言犹如小钢炮般射了出来，“原告之女路薇薇之死系印强强肇事导致，其母未阻止喝酒后的印强强驾驶机动车，其母的行为也对死者路薇薇的损害事实的发生具有因果关系，理应和印强强承担共同侵权的责任。”

    “我不知道印强强喝了酒，印强强什么时候从我的住处出去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喝的酒，他的车停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去开的车，什么时候发生的车祸，我一概不知。原告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知道这些事，原告作为证据的所谓我在交警队询问中做的笔录只能证明印强强来找过我，并且之后发生了车祸。”印母的声音不高不低，也没有抑扬顿挫，但是每个字都异常清晰，不紧不慢，说完这些，印母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女法官，好像特意留出时间来让女法官好好品味一下她的话。“根据侵权行为法律规定，我没有侵权事实，也没有侵权的主观过错，对印薇薇的死亡，我不承担任何责任”印母看来早有准备，强有力地回击着。

    印薇薇发现母亲经过一晚上的学习，就无师自通地弄懂了侵权行为法，母亲的学习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难怪，不论印薇薇和哥哥怎样努力，母亲总是觉得他们俩离她的要求还有一大段差距，就像一个轻轻松松爬到山顶的人总是奇怪为什么有人连手带脚都爬不到半山腰？

    不过，让印薇薇感到奇怪的是母亲这么强的学习能力，又做了那么多年的母亲，怎么没有学习到怎么做个好母亲呢？

    听了被告印母的话，贾律师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但马上他的手又放下来，不一会又迅速抬起来，好像他的手不属于他的身体，他不知道应该把它安放在哪里。正如此刻印薇薇无处安放的心情一般。最后贾律师断断续续地强调着“印强强从其母亲处出去后就发生了车祸，肯定是在其母亲处喝了酒。——”“你说他在我这喝了酒，你有证据吗？”印薇薇发现母亲又被贾律师的攻击性语言惹恼了。“被告，举证质证是原告自己的事。”女法官适时地插了一句。

    原被告双方都没有再说话，“原告还有补充的吗？”女法官问，“没有了”贾律师的声音显然比刚才小了许多，就像一辆车子从坡道上驶了下来，虽然还有惯性的力量推动着它向前行进，但是没有加油的车子显然行驶的越来越慢了。“被告还有补充的吗？”女法官问，印母抬着头，回答道“没有了”。她显然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她显然认为刚才的狂风暴雨洗涤了所有的树叶，树叶上所有的灰尘都被裹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就是雨过天晴了。

    被告保险公司的代理人只说了一句话“印强强酒后驾车，应自行承担全部责任，保险公司不赔付。”

    “现在双方做最后陈诉”女法官的声音平和了许多。路母未等贾律师发言，就迫不及待地说“法官啊，青天大老爷啊，你一定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我只能指望着这点赔款生活啦，我——”她那戏剧性的声音和夸张的演技博得了旁听席上的阵阵哄笑。

    印薇薇发现路母很适合当演员，怪不得路薇薇上的是音乐学院的戏剧专业，路母的话未说完，贾律师赶快文邹邹地打断道“请法官支持我们的全部诉讼请求，还死者一个公道”，边说边向路母使眼色，不等法官发话，被告印母也不甘示弱，“请法官依据法律驳回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维护法律的权威。”印薇薇觉得此刻母亲简短有力的发言应该赢得掌声。母亲总是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自己怎么就做不到呢？这么完美的母亲怎么会有她这种不求上进的女儿呢？

    保险公司的代理人还是毫无感情地做了最后陈述“肇事者酒后驾驶，应由除保险公司外的全部被告承担赔偿责任。”

    “法庭辩论结束”女法官显然很满意今天的进度，她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她盯着原告“原告，你愿意调解吗？”印薇薇知道民事案件可以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进行调解，她昨晚也曾想过需不需要和贾律师调解，但她始终没有勇气打个电话给贾律师。

    出乎印薇薇意料的是，贾律师没有丝毫犹豫，说道“双方的分歧比较大，原告不同意调解。”“不同意，他们要求法院判决，难道他们胜券在握了吗？”印薇薇心想。

    法官也没有再勉强原告，说道“介于当事人一方不同意调解，本庭不再组织调解，宣判日期，另行通知”

    不到两个小时，今天的庭审就结束了，“相比较昨天而言，这真是速战速决啊。”印薇薇在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