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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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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回柳莺,阮玉衡便回身一口气跑回了家。进门时听见李大娘叫他吃晚饭,却不答话,三步并做两步走回内室躺下了。

    他实在是再没有一丝心气儿支撑自己这副沉重的躯壳了。

    这夜,阮玉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夜半难眠。

    柳莺的亲事,让他心乱如麻。

    沈清如,他自认是不如自己的。无论是学问,还是人品性格,就是收敛着说,他觉得自己也比他要至少强上一倍。

    是的,他白天同柳莺说的话,一半都是违心的。

    什么爹娘疼爱,什么无人赡养,这些招上门女婿的理由,只不过是眼下的对比择优罢了。如果他阮玉衡考中了举人进士,柳家的生意铺子便是可开可不开,他何愁养活不了柳家的一大家子。

    可他能这么说吗?

    说,“柳莺,你不要嫁给他。”

    说,“柳莺,你等等我。”

    说,“柳莺,你等我考中举人,有了立业的本事,把你爹娘一起赡养。”

    他能开这个口吗?

    他有什么资格让别人等他?

    他有什么把握,能在六年之内,考中举人迎娶柳莺,给柳家二老一个交代。

    便是他腆着脸,上门去苦求,便是柳家二老心地慈善,松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若是考不中,那岂不是让柳莺白白耗费了大好年华。

    “唉,为什么我不能早生几年,早考中官身呢?”阮玉衡看着窗外如水的月光,忍不住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白天的时候,他几次话到嘴边,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后来,又都拼命忍住了。

    在柳家招婿这件事上,他不是不想拼命拦一拦。只是,若是他拦得住也就罢了,从此往后,无非是日日苦读,早日考中举人好迎娶柳莺。

    可是,若拦不住呢?

    虽然他自认为比沈清如好上许多,但是在柳家二老的眼里,沈清如在很多方面要比他有优势。如果他把肺腑之言都说出来,结果沈清如和柳莺又成亲了,那以后自己就会成为他们二人中间的一根刺,这根刺,很有可能让柳莺下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他没把握。

    所以,他不能说。

    如此辗转反侧了大半宿,阮玉衡终于熬不住困意,在月光中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早饭时,阮玉衡听李大娘说柳家定下了沈清如和柳莺的婚事,站在院里先愣了好大会儿,直到李大娘在旁边大声叫他,才回过神儿来,用力洗了把脸,然后换了副欢快的模样,往柳家走去。

    “柳老伯,柳大娘,一早听说你们二老喜得佳婿,特地先来恭喜了。”阮玉衡一进门便笑得灿烂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定亲了。

    “你们消息倒是快,我们几个人才商量好,也就前后脚的功夫,你们就知道了。”柳大娘忙不迭的答道,心想,这阮哥儿笑得跟朵花儿一样,看来与我家女儿果真只是同窗情谊。

    “父亲听说了你们家的喜事,也喜的什么似的。又说定亲必是要操办许多事,便让我先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他今天有客要见,恐怕到晚间才能过得来。”阮玉衡随口现编了个来柳家的借口。

    “阮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我们是招女婿,比不得娶媳妇儿的讲究,且沈公子又日日在我家铺子里,无须计较许多礼数。这六礼之事,我看纳采和问名就可以先免了。”柳娘子口中客气着,然后一口气就先免了头两件事。

    “那接下来就是纳吉了,不知可曾办妥了?”阮玉衡笑着问道。

    “还不曾办得。我家中父母离世,有些事于礼数上不好操办。玉衡兄与我一向亲厚,形似兄弟,可否就代我家人之名,替我父亲纳吉问卜呢?”沈清如在中堂听见阮玉衡的声音,便走出来答道,然后一脸期待的看向阮玉衡。

    “一向亲厚,形似兄弟”这话,虽说显得面上客气,却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这有何不□□幸之至。”阮玉衡看见沈清如俊秀的脸走过来,想着以后他和柳莺同进同出的情景,心里瞬间如刀割一般,不过面上却是一点没显露出来,仍旧含着笑意。

    沈清如便拿了红纸和笔墨来,写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折好交给阮玉衡。

    阮玉衡也问柳娘子要了柳莺的生辰八字,工工整整的写在纸上折好。

    “我这就去了。”阮玉衡把两张红纸小心地揣在怀里,然后往门外走去。

    徽州府平日但有嫁娶之事,都由男方的长辈,或祖父,或父亲,在媒人的陪同下,提上礼物先去女方家问过八字生辰,然后去寺观占测问卜。

    有只合八字的,也有合完八字,为求稳妥,再抽一次合婚签的。合完不论结果好坏,都由测算先生批注落纸,一式两份,分别交给男女双方的家人,以示结果公正可信。

    当下,阮玉衡携了柳莺和阮玉衡的八字,往城外一所众人常去的寺观走来,找到管测算的先生,然后把两张红纸掏出来,请他合算。

    测算先生双手接过字纸,看过两眼,便低声喃喃起来。

    阮玉衡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就打断问道,“先生,您为何不写上一写,画上一画,也不掐指来算呢?”

    这怪不得阮玉衡无礼打断,大家不都这么算吗?

    那测算先生闻言却闭上了眼,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不屑的说道,“那都是些学艺不精的混混儿,自己记不牢,就拿纸笔和手忽悠世人。鄙人所学皆刻于心,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

    阮玉衡便放下心来,坐在一旁耐心的等他算完。

    过了一会儿,测算先生止住了喃喃,从抽屉中取出两张红纸,快笔疾书一番后,交给了阮玉衡。

    阮玉衡接过来一看,只见第一张写道:

    “此女幼时清苦,少年方显平顺,虽际遇略有坎坷,可喜福星双伴,最终化凶为吉。更有官星高照,此生必得贵婿,福厚绵长。”

    再看第二张:

    “此官幼年生活优渥,然不幸家道中落,父母不存,坎坷历事,心中不平。此生需有贵人相助,才可成就一番事业。若论妻儿福泽,有失有得,自在人心。”

    阮玉衡念了两遍,只见其中有好话,也有坏话,心中更加糊涂,便凑上前去问道,“敢问先生,此二人合还是不合?”

    测算先生像刚才一样闭上了眼,然后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合。”

    阮玉衡无法,只好走进寺中再求一次合婚签。

    因为听了测算先生“不合”的话,此时的阮玉衡心里有些没底,便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才摇出一根签来。

    只见上面写道:

    此事说来有些难,

    一花一叶意阑珊。

    离土另栽花自红,

    叶落方有新叶来。

    阮玉衡仔细看了一遍卦签,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话,便赌气掷在卦桌上,没好气的说道,“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旁边解签的人想是见多了这样的反应,便凑上前去捡起来看了看,像是专门为气阮玉衡一样,笑嘻嘻的说道,“这是说,两个人不合。”

    阮玉衡听到这话,气得扭头便走了出来。

    虽然柳莺要定婚的事,让他倍感伤心和无奈。但真到了合婚的正经事上,他还是打心眼儿里希望一切顺利。

    不管柳莺要嫁的人是他,还是沈清如,还是什么张清如赵清如李清如,他都希望她生活富足安定,夫妻和睦幸福,哪怕是纳吉这样走流程的事,也要顺顺当当的讨个好彩头。

    阮玉衡站在山门口想了一会儿,便往东街大柳树底下走去。

    他就不信了,正经路子走不通,还能没有野路子走吗。

    阮玉衡一屁股坐在算卦先生的小竹凳上,递上那两张写了八字的红纸。

    “合婚。”

    这次,阮玉衡话音干脆利落,一个字的废话都没多说。

    算卦先生双手接过红纸,然后一边看两幅八字,一边掐指念念有词。

    阮玉衡心中暗笑,“要是按刚才那位先儿说的,这岂不就是个半瓶醋。”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算卦先生才放下红纸,悠悠的开口说道,“此二人不合。”

    “会不会算错了。”阮玉衡连听了三句“不合”,语气很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不可能。”算卦先生斩钉截铁的说道。“此女与此官日柱上天干地支明显相冲,若流年大运化合,还勉强可以合得,只是”

    “怎么才能让这二人合得。”这种不吉利的话,阮玉衡不想多听一个字,不耐烦的打断道。

    那算卦先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合一次婚多少钱?”阮玉衡直直地盯着算卦先生。

    “三文钱。”算卦先生比出三个指头。

    “给你十文,你写两帖两人合得的批注来。”阮玉衡从兜里摸出来十文钱,清脆的拍在卦桌上。

    “这怎可使得,我虽然靠这个手艺混一口饭吃,却不能使瞎话骗人啊,不可,不可!”算卦先生很坚定的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从事这一行的道德执念。

    “啪!”

    阮玉衡又清脆的拍出来十文钱,“合不合得?”

    今天,他就是搭上一两银子,也要把这件事办的妥妥帖帖。

    算命先生瞅了瞅二十文钱,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看他,这才默默地把钱收到袖中,然后快笔疾书,写了两句上好的批注来。

    阮玉衡接过来批注,十分仔细地读了两遍,确定都是好话,这才放下心来,开心的往柳家走去。

    柳老爹,柳娘子听说合得一桩上等婚事,一时间喜不自胜,赶紧下帖子把阮先生等德高望重的街坊们请来,将彩礼、嫁妆、定亲、婚期、酒席等诸多琐事一应定了下来,一个月后热热闹闹的行了定亲礼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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