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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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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在柳老爹柳大娘的撮合下,以及阮先生、阮玉衡和一众街坊的帮助下,柳莺和沈清如顺顺利利的定了婚。

    婚期在次年三月,那时柳莺已满十四岁,满足朝廷规定的最小婚龄。且三月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又无农忙琐事,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

    只是,柳莺和沈清如本来就不常一起说话,以往交谈起来也大多是生意上的事。定亲之后,柳莺的女儿家心思一天天多起来,众人又爱打趣她,她便更加少同沈清如碰面。若是交谈时正好有旁人走来,她反倒先住了口,三步并成两步走开了去。

    学堂倒是还依旧上着,只是为了同众同学避嫌,柳莺定亲后便不怎么和大家一起玩耍了。便是往常无话不说的阮玉衡,也时常一个人呆呆的坐着,除非身旁有别人在,才会同柳莺简单地聊上一两句话。

    阮玉衡今年已经满十六岁,距离上次考中秀才已有三年之期,待到八月秋闱之期一到,便可去应试大考,冲一冲举人的官身了,因此倒是一日比一日地用起功来。

    闲话休题,且说过了正月后,婚期一天比一天临近,柳家上下都紧锣密鼓的着张罗起来。

    且不说彩礼嫁妆这些大件,单说酒席上的酒水,柳娘子前前后后亲酿了好几遭,不是嫌太酸了,就是嫌太甜了,总没有一瓮满意的。

    “唉,这是怎么说,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我怎么连酒都酿不好了。”柳娘子把酒舀子重重的放在酒瓮上,不住口的叹气。

    “我尝着倒是不错,要我说啊,柳娘子你这是心里焦躁,失了口里的清正。”隔壁卖油的娘子安慰道,她是柳娘子请来帮忙尝酒的街坊之一,这半年多来,因为柳娘子总觉得酒不好,前前后后都请她来尝过四五回了。

    “算了算了,我看再这样下去倒要误事,还是去别家买两瓮好的罢。”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终于磨灭了柳娘子的心气儿,她自认黔驴技穷,宁愿多花点钱买别家的,也不想在女儿成婚的酒席上失了体面。

    诸如这样的事还有许多,像是柳莺的喜服,沈清如的喜帽喜靴,还有接亲的轿子、酒席的菜品、婚房的橱柜等等,也是试了换,换了试,直到婚期前半个月,才在柳老爹的强行要求下,妥妥当当的定了下来。

    日子很快到了成亲的这天。

    绸缎庄和酒铺子的门口,都挂上了的由阮先生亲笔手写囍字的大红灯笼,伙计们也都按照东家的吩咐,在腰间系上了红腰带,袖子里揣着东家赏赐的喜银,喜气洋洋的站在街中央,给路过的老少妇孺们分发喜糖和果子。

    柳家还从库房里拿出来数十丈的红毯,趁夜悄悄展开,铺在路面上,几乎把整个西街都铺满了。早起赶集的人们,刚走到西街口,就被这长长的喜庆阵仗惊艳到,纷纷打听是谁家在办喜事。

    柳家后院里,红幔高张,红烛高立,由阮先生写的大红囍字和福字贴的满院子都是,柳老爹和柳娘子红光满面的在宾客间来回照应,忙的脚不沾地。

    此时已临近午时,阳光煦暖,惠风和畅,真是一个好天气,宾客们大多已经落座,相互打趣闲聊着。

    柳莺坐在闺房里,透着窗缝儿观察着外面的景象。她鸡叫第二遍时便被叫起来,由丫鬟和喜娘伺候着梳洗,然后描画上大红的喜妆,换上柳老爹亲手定制的大红色凤鸾福鹿织金缎面喜服。

    对于今日即将做成的亲事,她的内心早已是一汪静静的湖水了。

    定亲这半年多来,她冷眼看着,沈清如的确如阮玉衡所说,为人正直明理,待人热情温和,有分寸,知进退,就连生意上的事,处理得也愈发得心应手了。

    别说是上门女婿,就算是正经女婿,沈清如也是大家心中的上上人选。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柳莺等得无聊,便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打算写两张小楷打发时间。

    此时,柳老爹正在外面四处喊人,他看见阮玉衡走过来,一把便拉住了他,急急的问道,“阮哥儿,清如在哪里,你可曾在哪儿见过他?”

    “我也正找他呢,吉时快到了,主婚大人有事要交待他。”阮玉衡此时也一脸着急,忙答道。

    “那你多带几个人去找,你是傧相,外面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且去找他来。”柳老爹三言两语的赶紧交待完,便急急的抽身走开了。

    阮玉衡便快步走去后院,叫上几个正在门口嗑瓜子的年轻街坊,还有两个正在街上发喜糖果子的伙计,众人四散开来,分头去找沈清如。

    阮玉衡先去了沈清如租赁的小屋,“咚咚咚”敲了几下门,除了把抹墙的土都震落了几块下来外,里面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于是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一下子把窗户纸扯出来个大洞,往里看时,里面只有空荡荡的桌椅床铺,依旧是没人。

    阮玉衡急得跺了两下脚,心里急得直冒火,口中喊道,“冤家,你这是上哪去了。”原地转了两圈儿,心想在这儿干等着终究是无用,于是便小跑出来,没想到正好与房东大爷撞了个满怀,阮玉衡赶紧把差点儿被撞到的大爷扶正,焦急的问道,“大叔,你家的房客沈公子去哪儿了。”

    那房东是个结巴,他伸出一根干巴巴的手指,在阮玉衡的面前抖抖颤颤的摇了摇道,“不不”

    这下阮玉衡急了,一把把房东丢开,开始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边喊边搜,却始终没看见人影儿。

    阮玉衡只好沿街找起来,但凡是常在西街做生意看着眼熟的小贩儿,他都要上去问一问,看人家有没有瞧见沈清如去哪了。

    连问了十多个人,都说早上生意忙没留意,就在阮玉衡跑的精疲力竭,差点要瘫坐在地上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卖蝈蝈笼的小孩儿走过来,告诉他他看见沈清如往城外去了。

    城外?

    阮玉衡一头雾水,好好的他去城外干什么

    沈清如在此无亲无旧,也无房产地亩,更无祖宗坟茔祭扫,他去城外干嘛去。

    一瞬间,阮玉衡都觉得卖蝈蝈笼的小孩儿在逗他玩儿。

    等等,祖宗坟茔?

    前段日子,阮玉衡好像听沈清如无意间提到过,他们沈家人有一个规矩,但凡有婚嫁之事,都要先去祖宗陵前告知一番,以示家里添丁进口,请祖宗在地下多加保佑。此地虽然没有沈家祖坟,但是城外有一个寺观,就是上次阮玉衡代为合婚的地方,说起来,去寺观里请神佛代为转达沈家先祖,想来也未可知啊。

    想到这里,阮玉衡赶紧打起精神,一溜烟儿跑回家,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小马驹来,翻身一跃,就往城外的寺观奔去。

    阮玉衡一边跑马,一面不住的往路两边扫看,并没有看到沈清如的身影,看来他还没从寺观里回来。

    到了山门口,阮玉衡先拴住马,跑进寺观探问了一番,听见大和尚说沈清如才刚走,心里先放了一半心。他想路上并没看见人,想必是还在附近,于是便牵着小马围着寺观转了一圈儿,果然在寺观外后墙的柴火垛边上,发现了沈清如。

    此时他身上还是日常在铺子里做伙计穿的灰布衣裳,正半躺在柴火垛边,仰着头呆望着天上。看见阮玉衡找过来,他反倒没有一丝惊讶,还淡淡的打了个招呼。

    “玉衡兄,你来了。”

    “清如,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阮玉衡并不下马,他想着等沈清如起身便能直接带上他一溜烟儿跑回去,好省下一点时间,免得耽误了正事。“你是来告祭父母的吧,主婚大人和柳老伯都在找你,若是事情完了,就赶紧随我上马,别误了吉时。”

    沈清如张了张嘴,却没有答话。

    阮玉衡见状,只好翻身下马,拉起他的胳膊便要走。

    “快起来。”

    “玉衡兄”沈清如掰开阮玉衡有力的手,把胳膊挣脱出来。

    “怎的?”阮玉衡见他挣扎的厉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只好顺势放开他,一脸疑惑的问道。

    “”沉默。

    “你怎么了?”阮玉衡见他纹丝不动,也不说话,此刻真的是心急如焚,连声音都变了强调。

    “你身体不舒服?”

    沈清如摇摇头。

    “你思念父母,心里难过?”

    沈清如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往常,沈清如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爽爽快快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这样过。看他是这个反应,阮玉衡已经一百分确定他不会直接开口告诉他原因了。于是,他只好暂且忍下内心的焦灼,直勾勾的盯着沈清如,打算从他的神情里找到答案。

    沈清如依旧是呆呆的望着天上,偶尔轻叹一口气。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阮玉衡突然捶胸顿足,上前一把抓住沈清如的衣领,咬着牙狠狠地说道,“你该不会是后悔了罢!”

    沈清如在他的手心里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阮玉衡苦笑了一下。

    阮玉衡咬牙切齿的问道,“为什么?”

    他能在一盏茶的功夫里,猜中沈清如的心事,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不死心,还想再确认一番,希望沈清如说的话,最好是跟他想的完全不相干。

    “玉衡兄,你知道的。”沈清如又看向了天空,目光变得更加无力和散乱。

    “我沈家诗书传家,世代簪缨,母亲、祖母也都出身一方名门,我,我这桩婚事,想来实在是对不起先祖。”

    “那你当初为何要答应?”阮玉衡声色俱厉的质问道,他清朗俊逸的脸此刻拧成了一团,并且蒙上了一层阴沉的杀气。

    “我,我原本被徽州邢狱一纸辞文,丢了傍身的差事,高大人又不肯帮忙,那时身上好不容易攒下的钱两日日见少,还要付房租,买粮米,眼见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幸而得蒙柳家二老收留,这才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我本想若能在柳家做一辈子账房伙计,也算不错了。那日柳掌柜找到我,说想招我当上门女婿,我想岳丈岳母宽厚,柳莺也极好,便一心欢喜的答应了。”

    “那你为何不早说,非要到今日正礼吉时才反悔?”

    “前几日,我想起来沈家婚前祭扫先祖的规矩,心里便有些烦乱。今日来寺里告祭,想起来父亲的临终遗言,更觉得有悖父亲,愧对先祖。”沈清如说到这里,突然声音哽咽,然后忍不住低头捂住脸痛哭起来。

    “哼,你还哭上了,先不说柳家对你的恩情,就说现在,柳家一大家子都在等你回去完婚,你如今反悔,让柳家二老如何自处,让柳莺如何在众人面前抬得起头!”阮玉衡怒视着沈清如,抓着衣领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直把沈清如勒的有些喘不上气。

    “玉衡兄,你,你松开些。”沈清如掰了掰这只锁喉的大手。

    阮玉衡觉得离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太近,反倒沾了污秽之气,便索性松开手,把他扔回柴火垛上。

    “玉衡兄,我想好了,就算我对不起柳家,对不起柳莺,可是,可是不是还有你吗?你和柳莺同窗多年,你对她有没有意我不知道,她对你好似有些心思,不如今日你去和她完婚,解了眼下之困。”沈清如喘了喘气,还想着说几句好话让阮玉衡替他收拾烂摊子,于是一脸期待的看向阮玉衡,像是看着一位活菩萨。

    “你当柳莺是物件儿吗,容你这般随意的拿来送去。”阮玉衡听见这句话,不仅没有沈清如臆想中的感激和兴奋,反而怒不可遏。他适才以为情况或许还可以挽回,这才对于沈清如的反悔忍之又忍,不想他却是如此卑劣,竟然把柳莺当做玩物一般拿来送去,于是便再也忍不下这口气,握紧右拳,一把往沈清如胸口上重锤下来。

    阮玉衡日日在家运石健体,力气早已长了许多倍,哪是沈清如这样文弱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挡了的。因此,只此一拳便把他打得口角渗出血丝来,出溜在地上直喘粗气。

    阮玉衡抬头,眼见日近天中,便不想再跟沈清如多说废话,他斩钉截铁的发问了。

    “我只问你,这桩婚事,算数还是不算数。”

    沈清如无力的抬起头,轻轻的,但又很坚定的摇了摇。

    阮玉衡咬了咬牙,此刻他心里的恨意达到了顶峰。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把软塌塌的沈清如从地上提溜起来,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转身便往城内飞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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