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除夕
第二天一大早,成平便早早地起来打扫院子,把昨晚没有做完的活一起做了,成风也跟着起来,和她一起清洗昨天换下的衣服,晾好后,成平自己提着篮子按着昨天双喜地指引去了菜市,让成风在家看着家不让他出去,不知为何成风总是觉得成平在刻意的保护他,虽然她表现的仍然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买了菜后的成平回到院子简单地烙了饼,烧了白粥,便喊松清起来吃饭,收拾好后眼看时辰不早,便急匆匆地带着成风去了淼安堂。
“这是怀甫先生,是明义堂的先生,以后成风就跟着他念书。”周伯领着成风来到昨晚的老人面前。
“来,成风,给先生敬茶。”周伯端给成风一盏茶,温和的对他说道。
成风看着眼前的老人,不过花甲之年,头发已经灰白,不似昔日的风流模样,但眼睛还和之前看到的一样炯炯有神,回忆袭来,一瞬间竟让他不知今夕何夕此时何地,眼眶中慢慢地洇起热气来。
面前的老人也是感慨万千,上一次这孩子给自己敬茶还是三年前,那时粉雕玉琢可爱天真的娃娃,开开心心在父母的面前捧着一杯热茶呈给自己,如今却瘦的眼睛凹陷肤色苍白,看不出曾被娇生惯养如珍如宝地养过。
“师父,喝茶。”成风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茶盏送到老人的面前。学诗书、上学堂、见先生原本无需下跪,但不知为何一声师父喊出成风就跪下了,一半为己,一半为黄泉下没有尽到侍奉恩师之责的父亲。
“好孩子,好孩子,起来吧,以后为师会把毕生所学都传授与你,你要好好读书,承了为师的业,莫要辜负了大家的希望。”老人喝了茶,拉起成风说道。
“徒儿谨听师父教导。”成风闻言又行着礼回道。
一边的成平看着他们老幼二人,面上欣慰心中了然,没有说话便退了出去,离开别院来到淼安堂铺中。看见铺门口已经来了许多往来的药商,便开始跟着伙计查点药材。
昨天已经相见,伙计也就没有拿他当外人,有人搭把手就一起干起了活,等周伯来到铺中时,成平已经和伙计把药材分门别类的规整好了。
周伯看着成平真是越看越欣慰,聪明又不怕辛苦,周伯思及此,便拉着满头大汗的成平到堂中内院,把他交给坐堂郎中陈岚,让他教授成平药理。
陈岚对这姑娘早有耳闻,昨天周伯也和自己详细说了女孩的身世,听着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善良孩子,想着自己孑然半生,如今年过半百突然送来了一个女徒弟,不过倒也不错,若是快璞玉,自己便把半生医术倾囊授予仔细雕琢,也不枉费这半生痴迷。
“陈先生是我们硕城淼安堂的堂柱子,平儿你可要跟着他好好学。”周伯说了些客套话,让成平给陈岚行拜师礼,笑着嘱咐道。
“陈师父,请受成平一拜,以后徒弟成平会伺候您的日常起居,洒扫侍奉,定不辜负您的教导。”成平对着陈岚跪下拜了一拜。
“我这手脚还动的起来,不需要你洒扫侍奉,你只需要专心的学习药理医术,常怀仁心,便不枉这师徒一场。”陈岚拉起了成平,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眼神清亮,目光柔和,只是这脸色似乎泛着病色有点问题,不过没事自己就是干这行的,会给它调理。
站起来的成平也打量着陈岚,这先生看着五十有余,身着麻布灰衣,身体纤瘦留着山羊胡须,眼神坚毅颇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感,今日这师父算是认下了。
日子似乎渐渐地安稳了下来,成风开始每天跟着怀甫先生早读晚学武艺,成平则跟着陈岚是早上读者滋阴降火的知母,晚上是消肿止痛的栀子。
每天天亮便起,背医书的一边收拾一边记诵,练武艺的一边练习一边盯着锅里的饭菜,岁月如同恬静的小小院落,太阳朝升暮落,不变的是阳光东升西移每天扫过院中角落,变的是院中今日增加的竹椅,明天新种下的桂树。
成平从陈先生那边要来安眠固神的方子,每晚临睡前都会给成风喝下,借以压住他的梦魇,等到他安然熟睡才会离开,有时也会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着成风,看着他每日的变化,也会给他拂去额角的垂发。
从刑州到如今,这一段时间的温养,成风的身体和气色也越来越好,几乎没有生过病,精神头起来了,人也越来越好看,自己瞧着也越看越喜欢。
有时成平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慈母笑,看看自己才十多岁的的小手,颇有种荒诞之感,最后只能无奈的笑笑,起身给阿风掖好被子,吹灭灯火关好门窗后,就轻悄悄地回自己的房间。
也许成平不会知道,每次他离开后,黑暗中的男孩都会睁开眼睛目送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之后再闭眼记诵武功口诀或师训,直到疲惫地睡去。
见过了举步维艰的乱世,踉踉跄跄相互搀扶地走到现在,如今他们都在拼命地汲取保命的本事,以求站稳脚跟不被世道裹挟着流走,卯时起亥时休,一点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他们似乎从没有告诉过彼此自己做过的努力,但他们好似又什么都知道。
安稳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已到了腊月,成平在淼安堂做的有声有色,成风也跟着怀甫先生学了很多东西,想着是在这边过得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闲不住的成平就想着得好好谋划谋划。
她拿出了杨力给的鎏金镯子,思考着怎么用这镯子换点钱。
虽然如今离渭城越来越远,如同那块死人身上的玉一般,她不敢盲目地拿着这么个贵重东西去当铺换钱,苦思冥想了好一会,鎏金黄金,碎了的玉不值钱,但碎了的黄金还是金子啊,于是腊月初五的这个晚上,成平拿着一块石头在房间了把鎏金镯子砸成了几个小碎块。
第二天休息的时候,成平喊上松清,拿着其中的两个小碎块跑去钱庄,换了二十两银子,带着这笔巨款,成平自己可不敢独自前去。
松清看着她拿着银子的样子,倒像是个偷了银子的盗贼,胆小又笨拙地走着。
“就二十两银子,你自己来就好了,我来你又不分我银子。”松清说话逗她。
“松大哥,你没有听说过三岁孩童携元宝于闹市的典故么?”成平转头问他。
“?说说看。”松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就是等着别人来抢啊,何况我这样的和三岁小儿也差不多。”成平走得快了两步,略微停住些转身等着松清,声音依旧不大的说道。
“这话倒不假。”松清上下打量着她竹竿子一样瘦弱的身体,成风近来越发壮实了,这小丫头瞧着倒一点都没有长肉。
“接下来还要去哪里?”松清不再逗她,开口问道。
“我想去布庄,给成风做一件冬衣,留着过年穿。松大哥,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我现在有钱了给你也买,报答你保护我和阿凤的恩。”成平斜着身子把头伸到松清前面,笑着问道。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求凤楼的酥油鸡翅,羽衣馆新入的锦袍,还有……,你容我想好后,给你列个单子。”松清单手撑着臂,托腮答道。
“松大哥,来点实际的,你说的我可买不起。别说你给我个单子,就是你写单子的纸,我都得精打细算地买。”成平苦了苦脸,掰着手指回道。
“呵呵,留着你的钱吧,小丫头。”松清看着她细细盘算的模样有些好笑。
接下来的午后,成平拉着松清到城中的布庄,给成风和自己各订了一套冬衣,顺便按着松清让师傅也给量了尺寸,定做了一身素色的冬衣。
接着去附近的茶庄买了两块茶饼,又顺道买了很多的食材,一个下午过去,兜里的银子水一样的花着,虽然有些心疼,但成平还是很开心,前世逛街的快乐似乎又回来了。
黄昏时分他们开始往家里走去,路上路过一间首饰铺子时,兜里没剩几个钱的成平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铺子右侧的铺面上放着一只绒花珍珠钗子,银质骨架上镶着三朵淡粉色的绒花辅以珍珠点缀,下坠着三根银线错落的坠着三粒小珍珠,成平盯着越看越好看。
自从来到硕城,成平便把原来松松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根绿梅枝磨成的木簪窝在脑后,如今看见这支簪子,就走不动路了,如同前世路过商场看见那些放着漂亮衣服的橱窗。
“姑娘,是看上这支桃花珠钗了,要不要试一下。”店里的老伯看着成平盯着钗子的样子,上前问道。
“可以么?”成平看着老伯,又转头用着有些乞求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松清,松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着。
“当然成啦,姑娘,您皮肤白,头发乌黑最适合带这种素雅又清丽的珠钗了。”老伯看着成平的样子,笑着把钗子取出,双手递给成平。
成平小心的接过,对着一面铜镜,把珠钗簪在窝着的发团侧面,挺了挺背问松清道:“好看么?”
松清刚想说好看,店里的老伯说的很对,但是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后他有些说不出口,短暂的停顿后。
“这钗子姑娘戴着很是好看,如今只要二两银子,要不姑娘买一个吧。”老伯瞧着姑娘很是喜欢,便开口说道。
扣除后面的家用,加之还要给成风压岁钱,别说二两银子,二钱银子成平都得掂量掂量,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
“老伯,麻烦您了,今天天晚了,我们明天再来看看。”成平思量了下,便取下珠钗交还给老伯,说完话就拉着松清跟老伯道了谢,拎着东西出门走了。
“为什么不买呢,看你很喜欢啊。”出了铺子的门,松清问她。
“嗯,我还小呢,不需要这些华丽的东西,等我长大了再来买。”成平无所谓的说道,即使她走在松清的前面,看不到她的脸,但松清觉得这个嘴硬的丫头,现在应该有点失落。
成平还没有走到家,刚刚拐了弯出现在街头,这边守在淼安堂门口的成风瞧见人,便飞奔着跑向她,一直跑着冲向她的怀里,她放下东西回抱住成风。
“怎么了这是,跑的这么急。”成平略带惊讶地笑着问道。
“我以为阿姐不要我了。”成风窝在她的怀里,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委屈着说道。
“傻孩子,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么?阿姐怎么会丢下你呢。阿姐今天跟陈师傅告了半天假,去给你做过年的新衣了。”成平抱着成风说。
“好啦,不要撒娇啦,去和周伯和先生们说一声,出来帮松大哥提点东西,咱们回家啦。”成平把成风从怀里拉开,抹了抹他的眼角,催着他道。
成风闷声答了一声,转身往淼安堂里面走去,离开时还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松清,一个下午他都在担心成平是不是被松清送走了,如今看见阿姐安然无恙,虽然放下了心,但看着松清和阿姐在一起,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心。
腊八节那天早上,成平用买回的食材煮了一锅腊八粥,喊着成风和松清,一人给灌了一碗甜丝丝的粥,自己才放心的去了铺子里,年终事情杂而乱,松清最近也要临时离开,去别处分铺处理药材的事情,喝了腊八粥离年就更近了。
一直到除夕前两天,铺子里才闲了下来,周伯做主给大家都放了假。
回了家的成平拉着成风大扫除,两个人爬上爬下、里里外外的给小院打扫着,可两个孩子的能力毕竟有限,一直忙到了年尾才算完。
大年三十的早上,成平把近些日子唯一一次赖床的成风从床上拉下床,烧好了水,两个人都彻底的洗了个澡,换上了新衣,然后就拎着东西去了别院给两个师父和周伯拜年,宋景午后也会回到硕城,今年要和他们一起过年。
晚饭前,周伯从院角拿出一箱子爆竹,家里除了伙计和丫鬟,就成平和成风两个孩子,以往都是松阳或者松清点着玩,今天便破例让他俩点爆竹去,两个孩子都不是很大胆,成平身后坠着成风,握着他的手一起拿着火折子,慢慢地靠近爆竹。
爆竹遇火一下子点燃,噼噼啪啪地炸了起来,成平顾不上捂着自己的耳朵,快速伸手捂住了成风的耳朵,眼见爆竹蹦的越来越远,便索性拉着成风在院子里躲,两个孩子在爆竹里笑成一团,周围的宋景和先生丫鬟都看着他们大笑,一时热闹极了。
刚刚拴好马的松清和松阳进了院门便看见,爆竹蹦跳中两个孩子在里面穿梭着跑着大笑着的场景。松阳一边笑着一边往院子走,松清则停下依靠在门边,等着爆竹炸完,看着院子里孩子开心的模样微微发着呆,手伸进胸口摸着一个细长的包裹。
晚上年夜饭吃饺子,成平提前在饺子里包了铜钱,谁知晚饭时成风第一个吃了出来,把牙硌的一痛,成平看见他吐出铜钱,开心地拿着钱说着明年要发财了,就一直傻笑,宋景嘴上说着小屁孩脸上却笑着,结果没有笑多久自己也吃到了,他也开心地拿给周伯和松阳看,不停说看来我也要发大财了。
晚上热闹过后,三人回到小院时已过了子时,匆匆的洗漱后,成平给成风喝了安神汤药,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纸的包裹,把他放在成风的枕头下面。
“这是阿姐给你的压岁钱,可以辟邪驱鬼,保佑你平平安安的。明年也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度过一岁啊。”成平温柔地笑着,摸着阿风的头发说道。
成风发着困勉强的睁着眼睛,还带着一丝羞赧的应着好。
“阿风,好睡。”成平给他掖好了被角,便起身离开了。
另一边房里的松清,看着成平从南厢房出来,刚刚想喊住她,可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又停住了,想着明天给也不迟,便回了房间休息。
刚刚睡下便觉得枕下有异,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红纸包,里面包着六枚铜钱,纸上写着福寿安康。松清无声的笑了笑,安安稳稳的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