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京城
“你……你答应了?”
隋婷婷狩猎回来就听见姜凌同她说这件事, 她仔细打量着姜凌,这次同往年不同,姜凌似乎真的在考虑。
也是这京城让她待得厌烦了, 加上计长淮回来, 可能更加难熬。
姜凌撑着脸,在屋中摆着她装置头面的红木匣, “郡王人不错,但去金纣和亲太远了。”
姜凌确实有认真考虑的, 但她绝对不会嫁出京城。
隋婷婷惊奇地看她,“才一天你就觉得人不错?”
“确实啊。”姜凌摆弄着珠钗有些心不在焉,“是个男的,不嫌我挥霍,府中清净, 无父无母。虽说三十大几,但身型健壮, 比那些将军肚的高官可好多了。”
说话还有意思。
比有些人中听多了。
只是隋婷婷皱了眉, 轻轻“嘶”了一句, “等等,你说三十大几无妻无妾,这要在京中必定问,这人是不是有断袖之癖,要不就是有点问题。”
姜凌“哦”了一声, 转念想, 好像也对。
但瞧着郡王的样子不像是断袖,那必定是有点问题。
想来她也是不会嫁出京城,这事也就根本不可能成。
隋婷婷也是不想姜凌嫁出京城,更何况是去金纣和亲, 金纣那地方虽是不会亏待她,但一旦动荡起来不像是东瑜体量大那么安稳。
但好在姜凌看起来是不太想嫁出京城的,就是不知道太后母子为何非要姜凌去和亲。
“郡王都三十大几了,再过几年都四十了,你就不看看年轻的?”隋婷婷卸着身上的护具,挂在了一旁。
“年轻的有什么好看的,想来都是那个样。”姜凌只是觉得看也没什么用,那宫中母子又不会让她嫁。
两人收拾着东西,这次围猎要在围场待上几天,带的东西有些多。
围场附近的山庄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供留宿的一行人休息,皇帝并未留下,只道是政务缠身先行回了京。
姜凌好不容易出府,换了地方必定是住不惯的,便邀了隋婷婷同住,还能有人说个话。
只是到了晚间,还未入夜,隋婷婷就倒在床上一睡不醒,连晚膳都要错过了。
姜凌撇撇嘴给她掖好被角,独自去了前院打算露个脸就回来。
前院人声鼎沸,因金纣来使在跟人拼酒,来狩猎的多数都是武将,皇帝又回了城中,所以这一下就豪放起来。
女眷虽
<是隔着屏风但也没好到哪去,金纣来的女使诱着东瑜夫人姑娘们玩行酒令,顿时醉倒一片。
芸画跟在姜凌身边见了这情景不免担忧起来,“殿下,若不如我们让小厨房送到院子里?”
殿下才戒了几日,怎么今日又撞上了?
只是姜凌见了笑了笑,抬步迈了进去。
众人见她进来纷纷要行礼,只是浅醉都能让这些夫人们打晃,她连忙免了礼。
“盛闻殿下容姿,今日见竟是比传闻中要貌美。”金纣女使是个豪爽的,见了姜凌就夸,不知道有没有郡王的缘故。
“一些虚名罢了。”姜凌难得的说了些谦辞。
女使爽快的倒了杯酒递了过来,姜凌看了看那酒杯,她往常从不在宴会中饮酒,怕就是忍不住多喝。
但今日许是太过于烦闷,她接了过来,陪着女使喝了下去。
女使赞她豪爽,连连与她喝了好几杯。
芸画急得在一旁想拦,但架不住旁边还有夫人们起哄,说这酒不易醉,寻常桃花酿罢了。
姜凌喝着更没有什么感觉,比起那烈酒淡如冷水,几杯下去还是清醒的很。
只是男子那边又是一阵哄闹,金纣郡王竟是领着人过来敬酒。
姜凌抬眼看过去,郡王领着人带了一个精致的翡翠壶过来。
想必那就是金纣盛产的金玉翡翠,和她手上挂着的镯子一样。
还真是奢侈,拿翡翠做酒壶。
金纣郡王酒劲上来了更是热络,倒着酒刚想递给姜凌,又怕觉得不妥,转而递给了女使,又说了一大通,笑着看向姜凌。
女使含腰递给姜凌,用着磕磕绊绊的中原话说:“殿下,这是郡王特意带来的金纣葡萄酿,清甜可口,殿下可以尝一尝。”
酒杯刚递过来姜凌就闻到了那葡萄香气,比那桃花酿醇香得多,那香气诱着她伸出手去。
只是行至半空,那对面的酒杯就被人抽走了。
“郡王,殿下不胜酒力,这酒恐怕纯度太高。”
姜凌望了过去,熟悉的金纣语钻进了耳朵里,不知何时计长淮也跟着过来。
她冷了脸,瞥了过去这人来管她干什么,像是多好心一样。
计长淮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姜凌,看见那桌上的酒杯像是已经喝过几轮,不免担忧起来。
郡王一阵愕然,许是怕姜凌真的不能喝,惹了她厌烦,赶紧拿了回来。
< 但姜凌此时有些倔强,抢回了酒杯,对着郡王盈盈一笑,“计大人说笑了,本宫酒量甚佳,不似往常。”
她直接一饮而尽,向郡王称赞了一番美酒。
计长淮眼神一暗,他还当姜凌是那个沾了一滴酒就醉的不行的小姑娘,如今几杯下去竟然还能跟郡王谈笑甚欢。
刺眼,甚是刺眼。
谈笑间郡王又提了几次让姜凌嫁去金纣,直白又执着。
夫人们也都称赞着,郡王与姜凌天造地设,说尽了好话。
姜凌暗了暗眼神,是个好选择,但她不能离开京城。
宴席间气氛浓烈,酒过三巡才缓缓散去。
姜凌被芸棋搀着回了院子里,她进了屋门看见了还睡着的隋婷婷,她是有些羡慕。
半醉之间是最清醒的,清醒到她更想逃离京城,清醒到能走进回忆中的每个角落,清醒到她告诉自己还不能走。
若说是折磨,但也不是,起码能在这里见见想见的人。
芸画去备了热水准备沐浴,房中就剩了芸棋贴身伺候着,姜凌恍然间看着,缓缓说了一句:“芸棋,去泡壶茶来吧。”
芸棋福神退了出去,屋内还有隋姑娘的侍女想来也不会有大事。
结果半柱香后——
“怎么办怎么办,姐姐姐姐,好姐姐,殿下不见了!!!”芸画慌成一团,拉着芸棋慌不择路。
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你别慌。”芸棋安抚着芸画,“隋姑娘的侍女说是殿下自己出的门,想必是出去散心,但围场不比府中要更为谨慎些。”
“你我二人分头去找,殿下走不远的,去问问临近的夫人们。”
只是这时响起一个声音,“两位姑娘在这有何事?”
芸棋芸画转头看了过去,立刻福身行礼,“计大人。”
计长淮刚从前院送郡王安顿下来,正好路过,听见两人似乎说着什么便走了过来。
他见两人神色有异,特别是芸棋,这姑娘不常见情绪上的波动。
“我们家殿下……”芸画口直心快,见了人就像让帮忙找一找,但一想对方是计长淮,殿下许是不想让这人找见她的,“没事的,计大人,我们奉命去……”
但芸棋拉住了她,向计长淮福身,平淡地开口:
“计大人,殿下许是走出去散心了,还请您帮忙找一找。”
姜凌觉得自己清醒得很,又
<觉得自己聪明躲开了芸棋芸画。
就宛如回到了幼时顽劣,往宫外跑还和宫人捉迷藏。
皇兄总能看出她藏在哪,还故意逗她藏上几轮。
“哎,我们凌阳藏的地方就是巧呢,皇兄找了好几次都没找见。”
“走了,回家了。”
再也没有人跟她说回家了,走了,都走了。
醉了就好了,醉了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藏在厨房旁的酒窖里,装了壶酒出来,灌着自己。
许久抬手摸了摸脸颊,泪水在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
终是醉意抵不过哀伤埋在膝间抽搭起来。
计长淮说的可能也没错,京城对人来说可能真是枷锁。
但只是她放不下而已。
泪水浸湿了衣裙都是回忆的闪光,四年惶惶如一日。
那年东宫失火,只有她被赵越救了出来,皇兄被压在石碑下动弹不得。
“带她出去!”
“赵越!你们先走!这是命令!”
她被滚滚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睛,更别说中了迷药四肢无力,她伸向皇兄的手终究抓了空。
验尸那天,她不顾阻拦去了现场。
烈火之下的尸首早已面目全非,唯有那金冠玉饰辨明身份。
也却如姜凌记忆中,太子被压在石碑下,双腿折断,不会有错。
只是姜凌看到了皇兄手上白玉描金的扳指,她恍然间觉得不对,但她没有声张。
回了宫中才跟赵越说:“你看到皇兄的扳指没有?”
“他还活着!那扳指是戴在左手的,不是右手!”
“你再去找找他!你再去找找!”
皇兄惯用左手,所以左手从不戴饰物。
赵越仔细回忆,并没有觉得有差错。
但姜凌既然说了,他又返回去查看,只是换来的又是一声叹息。
“殿下,您许是看错了,扳指确实是在右手的。”
姜凌不信,非要再去看一眼。
她闹了许久甚至宫里人都以为她打击太大疯魔了。
最终还是让她去看一眼死了心。
那扳指确实是在右手的。
赵越告诉她,她从火场出来以后有些记忆混乱,应是她看错了骗自己,给自己一个念想。
姜凌知道赵越说的,自那以后她脑中乱成一团,想起
<一些事情都颇为费劲。
但那天她切切实实看到了扳指是在左手上的。
“殿下,东宫大火,即便活着也无处可逃。”
戳破绝望之人的幻象也许太过残忍,姜凌去验尸那日都没哭出来,但赵越这句让她溃不成军。
“为什么……”
“你为什么……救我出来啊?”
她只恨死在里面的不是她。
那时京中都说,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呢?
姜凌也想问,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
皇兄文韬武略,政事勤恳精明,仁爱百姓,宽厚待人。
一国储君的不二人选。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呢?
她恨自己只会任性,只会惹是生非。
母后也是接受不了,每每看到她就想起东宫失火,泪流不止,那之后姜凌怕母后触景生情,每次路过庆阳宫都只是远远看一眼。
但母后本就身染重病,同年旧疾复发。
母后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声音嘶哑但是依旧温柔,她道:“凌阳……好好活下去。”
“不怪你的。”
她如何能好好活下去?
后来,她拿着遗诏在大殿上面对带着上万人马逼宫,四皇兄和他的守将要将她逼死在殿前时,丝毫没有畏惧。
姜凌那时候最不怕的就是死。
她一剑捅向向她逼来的守将,只是那人没有立刻咽气,依旧挥舞着剑光想要把她一起拉向炼狱。
“咻——!”
也是她命不该绝,划过云端的两箭冲向殿前,一支射中了守将握剑的掌心,一箭射中向她冲来的四皇兄的膝盖。
姜凌拔剑踹倒那名守将,剑尖指向了跪在地上的四皇兄。
逼宫的人马立刻不动了,而她等的援军也到了。
那人还在哀求姜凌,念在手足情分留他一命。
姜凌竟然笑了,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凄惨。
“你在东宫放那把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手足情分?”
姜凌用尽力气捅向四皇兄的咽喉,就像是将怒火全部灌进仇人的身体。
横向切出刀剑,头颅仅剩一半连在身体上。
“念在手足情分,给你留个全尸。”
姜凌拭去剑上肮脏的血迹,向众人高举遗诏。
“跪——!
<”被吓得寒战不止内侍上前高呼。
不管是为逼宫来的,还是来勤王的,都齐齐跪下,迎接新帝。
新帝是谁,姜凌不在乎。
大仇已报,四海平定。
如今,她剩下的执念,也就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幻象。
她觉得皇兄还活着。
所以她不会离开京城,如果皇兄还活着,她不想他回来的时候京城一个亲人。
所以她不会和金纣和亲。
只能在这京城中斡旋,等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执念。
能不能等来她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人回来,也根本没人能救她。
只是这时酒窖的门被推开,烛火在黑暗中格外刺眼,那灯笼放在姜凌的脚边,在冰凉的酒窖中带来一点点温暖。
姜凌抬起头,顺着那烛火看去,眼中泪水充盈着只能让人分辨出是一个人影。
恍然如幼时捉迷藏被人发现一样,她不禁泪流不止,喃喃说道:
“皇兄,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计长淮低头看着胸前的人,那一滴滴眼泪就像是针扎一样扎在心上。
看那地上散落的酒盅,像是灌下去了不少。
他知道姜凌此前酗酒,但好了一阵,现在又捡了回来……
总归是他的过错。
姜凌哭够了才从他身上起来,一抽一抽地看着他,这才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计长淮垂眼等着姜凌向他发作,应是不想见到他的。
但姜凌却轻笑一声,“计……先生?”
姜凌是笑着喊他的,像那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一样,纯洁无瑕的笑容。
只是现在只有在她醉酒的时候才会出现。
计长淮霎时微怔,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那年在宿州的日子。
埋藏在心底珍宝被翻出,只是想让人永久停在那一刻。
他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低声唤了她,“凌阳。”
姜凌脸颊上两团红晕在烛火下醉意更浓,恍恍惚惚之间许多记忆涌上心头。
喝醉了还是好,就连想起计长淮都是欣喜的。
窗外一阵烛火经过,姜凌虽然喝醉了,但感官还很敏锐,以为厨房的人回来锁门。
姜凌赶紧拉了计长淮躲在了窗下,食指放在嘴边,轻声说:“嘘……”
来者推门进来照了两下,看到了计长淮,顿时垂首行礼,默默退
<了出去。
姜凌躲在酒缸后没看见,“走了?”
“嗯。”
她恍然间看向计长淮,仿佛回到了从宿州回京的那个夜晚,也是一样的在窗下躲着赵越。
眼前计长淮的的面容与那时别无二致,她与那日一样,喃喃说了一句,“这可真像偷情。”
计长淮低声笑了笑,想拉她起来别坐在地上。
但却不等计长淮的手触碰到她,姜凌又清醒了过来,盯着他眼中半分欣喜都没有了。
姜凌拽着他的衣领,低声说道:“计长淮,你回来……折磨我干什么啊?”
计长淮了然,这才是现在的姜凌,“那你别折磨自己,来折磨折磨我?”
这样子的姜凌看着让人心疼,他甚至不知道回来是对是错。
姜凌垂了眼放手,悻悻道:“累了……离我远点。”
“给一个机会?”
姜凌撇嘴,给狗男人什么机会。
“那我明日……就嫁给郡王。”
“凌阳,那人嫁不得……”
姜凌醉意上头,一阵耳鸣在耳旁停不下来,根本没听清计长淮说的是什么。
“……根本解释不清。”
姜凌只能听到“解释”两个字,顿时清醒了些,她的食指抵上计长淮的唇,制止了计长淮继续说下去。
她喃喃道:“原先我想听一个棋局的解法……我想听的时候,皇兄们忙,没人解释。”
“后来,一想也就是个棋局而已。”
计长淮知道,她说的不只是棋局。
“我现在……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