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戴着镣铐起舞
“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像一条狗？左玲英。”
没有，从没有人与她说过，端坐于沙发的左玲英在脑海里搜寻自己与这食肉目犬科动物的相似之处，如果有的话，大概是同属于哺乳动物吧，但明显对方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坐在桌后，将下巴搁置于交叠的双手上，像是观察什么新奇事物一样。
沉默是集中力的锈斑，长久的安静中左玲英紧绷的神情逐渐放松，目光不再聚焦桌对面的人，转而去追随空气中闪耀沉浮的光粒子。
这当然不是传递电磁作用的光量子，而是散布于空气中直径1-10nm的均匀分散的颗粒体系，在对阳光的漫反射下的一道道光芒被走神的人所捕获，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对方伸到面前的手。
左玲英瞬间腰背弓起，蓄势待发，在察觉对方没有恶意后才略微收敛。
“这是什么？”
摩挲着对方递来的瓷杯，淡淡的香气在冬日里化作白雾，令人安心的温度传达掌心，左玲英舒适地轻阖双眼。
“咖啡。”
那人对高度警戒的左玲英没有惊讶，只是笑了笑，端起同样的瓷杯，摇头轻轻吹气，然后高高举起，向着面前警惕的、笨拙的、被遗弃的幼兽发出邀请，
“敬，自由。”
…………
左玲英的世界只有两种颜色，非黑即白。
在她的眼中，无穷多的丝线组成了身处的这个世界，大到山川湖海，小到一抹微尘，无数的丝线交织错杂，像是一场荒诞的木偶戏，被名为“自我”的意识驱赶，终其一生践行着直达死亡的命途，而她亦是其中之一。
大厦之巅，左玲英紧握手中大戟，头顶的漩涡在她眼中变成了一枚黑洞，疯狂攫取收割着现世的灵魂，丝线被抽离，方才还喧哗吵闹的街道、马路顿时清静下来，整个蓉城陷入了沉眠。
取而代之的，漩涡中心处，一只紧闭的“眼”浮现，高高在上，煌煌不可直视。
愤懑，杀意，贪婪，欲望……充斥着负能量的漩涡化作浪潮不断冲刷着“眼”，如金沙拍岸，鼓浪击石，前仆后继地想要打开那扇通往未知的门扉。
随着巨“眼”的微微开合，云层中的有链锁垂落，其上密布着晦暗的铭文，散发出邪恶诡异的气息，只消门户开启，它便能携着整个蓉城，坠入那无边无际的灵界，其上的人们将陷入永无止境的沉沦。
“叮~”
一声脆响，然后是接连数声响起，如琉璃吊灯坠地，一抹红色在城市里起落闪烁，随后便是众多的锁链被斩断，刚刚打开的裂隙失去牵引被现世所排斥闭合。
一只眼眸闭上，另一只惊怒的眼眸张开。
滔天蹈海的恶意自云中降下汇入无相尊，不，那是唐景星的遗蜕，在往逝群星中所铸造的堪比神兵的躯体，数年的祭炼后在灵界伟大存在的加持之下已是赫然的半神之姿。
晋升之路上的无相尊无法直接出手干预现世，但区区洞天，翻手镇压。
一个闪身，唐景星残影仍在高天之上，下一刻已是直达左玲英面前，截断了那道穿梭于蓉城的红芒。
“轰！”
红色身影以更快的速度被击落，发出剧烈的音爆，穿透高楼砸向地面。
唐景星眼神空洞，手中汇聚灵力，炽热的光束直指地下的左玲英，却只穿过了虚影，将其下的混凝土地面消融。
危机感乍起，侧身回头瞬间，势大力沉的一肘击中了他的面庞，唐景星的躯体不受控制地旋转着向远处飞去，左玲英不依不饶，刹那间又出现在他身后，一记鞭腿直奔腰间大龙，上上下下左右左右，像是抽打陀螺一般在高空中闪转腾挪。
经受数秒的单方面殴打，唐景星背后一轮光环浮现，驱散了贴身狂轰滥炸的左玲英，稳住身形止住去势，繁复咒文凝聚的阵盾浮现身前，却只阻拦了片刻，明晃晃的戟刃携带着杀机而来，刺穿了防御的数层护体阵纹，被他牢牢握住尖锋不得寸进。
半神之躯，不可亵渎。
“噗嗤。”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阴云流转的漩涡都为之一滞。
披头散发，七窍溢血的左玲英出现在唐景星身后，右手洞穿了半神躯体的胸膛。
神体无漏，本应完美无缺的躯体有着致命的破绽，明晃晃地暴露在左玲英的眼中，好比交响乐团里的不和谐音那样，即使微弱但有迹可循，在她那空无一物的右手上，本应有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现在却是一片空洞，无数驳杂的意念与灵力如开闸洪水奔涌而出。
半神，终究不是神。
失去心脏的灵能者失去心象，没有心的神明亦无法展开神国。
何况是未曾点燃神火的伪神，空有权柄却无法行使。
将唐景星的遗蜕随手扔下，左玲英的神色却无半点轻松，高天之上的“眼”在震动，滚滚闷雷声响起，如晨钟暮鼓，唤醒了那些早已被死亡勾陈的东西。
来不及斩断的锁链贯穿血肉阴云，沟通着现世与灵界，断肢残骸从云层之上如雨洒落，开始蠕动构筑，将周遭的灵力尽皆污染，化作邪恶滋生的菌毯。
左玲英看见了，组成世间万物的弦在颤抖中被纠结成束，然后被覆盖菌毯的锁链如藤蔓般紧紧缚住，灵力在分解，规则在崩碎，空间壁垒脆弱到无法承受她展开领域的震荡。
那位沉眠的灵界存在被如儿戏般陨落的半神惊动，想要借此吞噬奴役蓉城，进而辐射整个现世！
“不能再使用灵力了么……”
低垂着目光，左玲英感受到了，面对高位格存在的侵蚀，这片土地在哀鸣。
是那样的熟悉。
…………
“这是什么？”
对于不了解的东西左玲英向来有话直说，身旁的人也一定会为他解答。
“中华田园犬。”
他蹲下身子，狂搓着狗头，丝毫没有在意左玲英奇怪的目光，
“能看家护院还好养活，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祖先严选。”
“我没问这个。”
左玲英摇摇头，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她还知道这是一只四眼铁包金，她指了指小狗的脖子，又指了指自己。
“它的这个，我也要戴吗？”
男人说过，她是一只没人要的野狗，没有锁链拴住，就会变成伤人伤己的疯狗。
“不，你不用。”
男人的抚摸狗头的手变得轻柔，看向不解的左玲英，嘴巴开合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归于沉默。
左玲英听见了，世界的波纹窃取了他的心中所想，裁剪了那段未曾说出的话，
“你一直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