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
唐景星，西山基地的幽灵。
一个死去五年的家伙，不被新人知晓，不被老人提起，是西山基地的禁忌，也是伤疤。
他的存在本应随着时间的流转而稀释，可以是为当事人们的回忆作注脚，可以是某个时代精神的符号，甚至是成为亘古西山上的一抹不可磨灭的痕迹，但绝不应当以这种形式再次现世。
邪教教主？
不，是容器。
郝仁冷漠地看着深陷地底的唐景星，或者说看着那副名为“唐景星”的躯壳里寄宿的灵魂，真正的圣灵教教主，绵延数百年之久的邪教头子，
无相尊。
侍奉于灵界存在的狂信者，自诩为其的代行者。
而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以遮天蔽日的血肉阴云作为蓉城的灵界与现世之间壁垒的载体，无论是现世的混乱熵增蔓延还是灵界的寂静撕裂扩散，都只是他取悦的献祭之礼。
唯二的变数，便是028小队的两位队长。
如今一位被契约束缚，另一位不知所踪……
不，她来了。
郝仁的视野里，一颗暗红色流星急速袭来，周遭的阴云尽皆退避，留下了长长的血色拖尾，如纸面刀痕再无法愈合。
左玲英的表情淡漠，裹挟的杀意却宛若实质，但略微起伏的胸脯，微微颤抖的指尖，很难想象她冰山般的外表下酝酿着何等的炽热。
郝仁仿佛在与一座随时喷发的活火山面对面，即使对方并未看向他，而是身下巨坑里的那个家伙。
“路宇豪死了。”
听不出喜怒的语气，左玲英仿佛在问“吃了么”般随意。
“嗯。”
郝仁应声算是知晓，目光错开不去看她的眼神，脚下的蓉城不止交通堵塞，供电系统，通讯系统陆续失灵的情况下，剥离现代科技文明后，抱团取暖的原始本能驱使着不明所以的人们离开家门，走上街头。
“巫骊也死了。”
左玲英是高山的池水，如珠穆朗玛高不可攀，如天山池水静默无言，即使是一点反常都如高山滚石，平水泛波一样突兀，她不再那么淡然，更像一个人了。
“嗯。”
郝仁看着串联沟通高楼的马路高架上摩肩接踵的人流，他们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吵吵嚷嚷地随波逐流，散发着不安、焦躁、恐惧甚至窃喜的情绪，它们交织着螺旋上升，在灵视中化作星光点点融入黑云，孕育着不知明之物，越是混乱，闷雷愈响。
‘要下雨了。’
郝仁低垂着眼睑，没再管假装呻吟的无相尊，也没看气势愈发咄咄逼人的左玲英，只是在心底叹息着。
“然后呢？”
左玲英看着身前拙劣逃避的郝仁，028小队的队长，发出了她的疑问。
‘从异常发生到现在，都让我不要干预，你要做什么？’
‘与邪教教主并肩而立而非出手斩杀，又有什么苦衷？’
‘混乱的蓉城，降临的灵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028小队队员都已阵亡，下一个是谁？是我吗？’
‘你……到底是谁？’
……
千言万语，众多疑云，左玲英选择了相信郝仁，因为他才是028小队的队长，富阳大楼她没出手，青山血战她没出手，张如意他们遇袭还是没有出手。
因为她是左玲英，一个将服从命令刻入骨子里的，被抛弃的，冷漠杀戮机器。
等待，便是郝仁给予她的任务。
郝仁不知道左玲英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是索取任务的下一步还是其他，于是他终于将目光收回，看向这个一向较真的人，自己共事多年的副手。
难得的，郝仁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那名为人的情绪，与脚下喧嚣的人群无异，迷茫而焦躁。
‘看来不是来汇报工作的。’
郝仁自嘲地摇了摇头。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郝仁不知道，这个问题如同左玲英是否会哭泣一样荒谬。
不切实际，难以验证。
“稍等。”
郝仁左手止住正欲说话的左玲英，看向一直装死看戏的家伙，语气有些疲惫，
“无相尊，还不开始吗？”
随着话语落下，一股驳杂庞大的灵力波动自深坑中喷薄而出，唐景星，不，无相尊瞬息出现在二人面前，旁若无人地注视头顶几乎化作实质的阴云，它蠕动着，内里不时发出闷响，像一只贪婪的虫豸，趴在整个蓉城之上吮吸。
无相尊的眼神虔诚，表情陶醉，彻底无视了身旁的二人，兴奋使得他浑身战栗，手舞足蹈，头脑不规则地晃荡着，每一次变化都有一张不同的面孔浮现，或恐惧或狰狞，或悲伤或喜悦，嘴里呢喃着未知的音节。
一边闪烁一边上升，无相尊似男似女的混音传来，夹杂着癫狂的痴笑，
“哈哈哈哈，郝队长，我们合作愉快。”
没去在意无相尊的调侃，郝仁只是静静注视这一切的发生，
“走吧，左玲英。”
郝仁中指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反射出莫名的光芒，语气轻松，
“离开这里，离开蓉城。”
就像曾经的你那样。
“这是命令。”
这是理由，我给予你的，可以逃避的理由。
下达最后的命令，郝仁回过身，盯着无相尊最后没入云层的地方，那里的阴云开始旋转，透过旋涡的中心，灵界与现世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蓉城的灵界与现世的界限被曲折，沟通两界的虫洞雏形出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整个蓉城现世被灵界所污染，还是分割灵界的疆域让蓉城成为两者之间的桥头堡？
但不论哪一种结局，都将带来不可遏制的巨大伤亡。
放养的圣灵教，搅局的“公司”还有沉默的帝京……郝仁神情冷漠，安静地伫立着，仿佛只是一个看客。
他也只能做一个看客。
自无相尊消失后，郝仁的身躯上有铁链攀爬，其上有符文在闪耀，仿佛有灵智一般将他禁锢，牢牢锁定在大厦之巅，灵力被封禁，意识变得迟缓，洞天被压制，直到郝仁的时间被彻底定格在这一瞬。
遵照灵界契约，交易，正式开始了。
天平两端具是阴影，而砝码，是脚下的万万人。
……
“对不起。”
看着被规则锁链包成粽子的郝仁，左玲英轻轻抬手，一杆大戟浮现，头顶的漩涡直径已有百公里甚至仍在扩大，被其笼罩的现世人们尽皆噤声，灵已是被摄往灵界，如果能尽快回归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如果迟迟不归……
莫名的情绪在她的心中蔓延，许多面孔浮现在脑海，有路宇豪的，有巫骊的，有陈大运也有张如意们的，每一张面孔闪过左玲英的胸口异样感就愈发明显。
这是什么？
左玲英的思绪如电闪，这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感觉，过往的一幕幕如流光闪过，她像是在时光长河里溯流而上的鲥鱼，但记忆的湍流总是被层叠的巨石所阻隔，模模糊糊望不真切。
倒塌的房屋，流窜的火舌，血色与哀嚎……还有角落中蜷缩的恸哭少女。
左玲英感觉自己的脸庞有什么东西滑落，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胸口那压抑的感觉所代表的意义她想起来了，始终萦绕着的，被遗忘的冰山一角。
她舔了舔嘴角，那是悔恨的味道。
摘下胸口的纹章，缓缓松手，任其落入尘土中。
“对不起。”
左玲英重复道，却是握紧了手中大戟，气势不断攀升，与宏伟的漩涡之上的意志遥遥对峙，狂风吹落她的发带，高马尾披散开来随风摇摆，黑暗的夜幕化作磨盘却磨灭不了她的斗志，
“我拒绝！”
这一次，她不会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