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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火种”&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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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城门……城门,破了。”

    罗友亮静静地看着身前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报信者,他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无非是怕自己迁怒于他罢了。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总是习惯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问题,屁股坐歪了,得出的结果自然会有失偏颇。

    略有嫌弃地摆了摆手,罗友亮侧过头端起桌上的白瓷盖碗,低头轻嗅。永昼城的茶喝过的人太少了,他们分不清好赖,品不明浓淡,说不来滑涩,做什么事情都是囫囵了去做。和这些家伙长久待在一起,罗友亮觉得自己的品德、智慧与手段是否都被同化了,虽然入口同样苦涩,却品不出往日的回甘。

    没有在意被下属笼上头套挣扎着的报信人,他拿出手绢擦拭着双手,像是被茶汤弄脏了一般,

    “坏茶。”

    侍从们噤若寒蝉不敢搭腔,他们都知道,老爷心善,见不得苦命人。

    每每见到,都会亲手送他们登往极乐。

    罗友亮知道,第一张牌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既打击了潜在的抵抗势力,又在前城主毙命的混乱中树立了四大家的威信。

    但是出头鸟总是要被枪打得,他明白这个道理,林天佑就是他们推出来的牺牲品。对罗家而言,其余三家亦是。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这是相当原始的管理手段了。

    现在林天佑倒了,三大家也手段尽了,场子已经热好了,那么接下来……

    罗天佑起身,穿过中堂,来到宽阔敞亮的露台,在这里他可以俯瞰整个永昼城,如同那个缄默着伫立在城中心的初代那般。

    无视了硝烟弥漫的出门口和纷乱的永昼城,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同样注视着永昼的雕像,

    “该我们出场了。”

    …………

    “我们……出来了!”

    衣衫褴褛的莫鸿运一行终于从杀机四伏的内城冲出,眼前是已经垮塌的城墙,战火虽然在此处遏制,但随处可见的尸首与地面密布的弹坑无不在证明当时的战况何等的激烈。

    轻松攀上城墙遗址,莫鸿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倾倒在城外,半只身子扒拉着城墙的散发着烤鱿鱼味道的迷你版加坦杰厄,如果说这是特摄拍摄现场他都信。

    这就是,这里的本土生物吗?

    莫鸿运按下心中的激动,从小的特摄迷让他对这样的庞然巨物没有抵抗力,毕竟他厨的不是奥特曼,而是怪兽啊!

    如圣地巡礼般,他慢慢地将手覆盖在已经断裂在地的触手上,失去生机的触手不再滑腻,但仍保留着弹性,触感如气球般紧绷却又不失韧性。

    莫鸿运两眼放光,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感觉!摸着那比他脑袋还大的吸盘,即使它本身已经失去了吸力,但已经牢牢吸引了这个怪兽控的注意力。

    莫鸿运有个小秘密,在当初迪迦对战“黑暗支配者”——邪神加坦尼厄时,身边的所有小伙伴都在给石化的迪迦加油,只有他嘴上给迪迦鼓劲,内心却为加坦尼厄大人打call!

    “站起来啊,迪迦!”

    这是小伙伴们的呐喊,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光。

    “弄死他啊,邪神大人!”

    这是小鸿运的心声,也想上去代打。

    当然,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对莫鸿运而言,在看过了市面上所有的特摄片之后,他也几乎集齐了所有的怪兽手办,在那一刻,他是充实的,也是空虚的。

    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的赢一把啊,怪兽大人。

    怪兽大人想赢应该挺难的,毕竟它的敌人不止正义,还有正义的伙伴——广x。

    于是小鸿运开始凭借自己的天赋,自诩为怪兽的盟友,开始四处结交好友,并与他们对赌,他并不看重输赢,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输!在正常情况下。

    他要去赢走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后来发现这样双方都要付出巨大的成本,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经过数次尝试后他发现,尊严是人们看得最重也是最容易被卖的东西。朋友不可能叫你爸爸,这对他而言无异于当面在骂“我艹xx”,但给了个前提后好像又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可以是一次带饭,可以是借点小钱,可以是上课帮忙喊到,甚至是谁能摸到随处可见的树木的叶子!

    尊严就是这样不可估量却又可以流通的东西。

    在想明白这个道理的那一刻,莫鸿运悟了,钱财哪儿有尊严这个东西有意思,于是他不再纠结于赌资,在进入试练营之前只靠着200的筹码也能在澳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过活,乃至后来的赢走西山基地大半底裤的举动,这是他找到的,最能代表现代人尊严的载体。

    如同小时候在与朋友看奥特曼那样,一开始他就看到了二者的胜负结局,现在眼前仍在苟延残喘的巨大章鱼也是强弩之末了。

    “你这是……?”

    正沉醉于美的莫鸿运被打断,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有一位正以奇怪目光打量着他的脸色苍白的少女,看样子似乎已经观察他许久了,正如他观察大章鱼一般。

    这个女孩子他记得,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本领,仍未从近距离瞻仰怪兽的幸福中脱离出来的他脱口而出,那是他的独家记忆方法,将个人的信息标注在他们的私人特征中存放在记忆宫殿,而那个载体是……

    “我记得你,蓝白碗,粉色蝴蝶结,l码。”

    “徐裴梦,对吧。”

    “你……你……”

    手指指着莫鸿运,徐裴梦的脸色陡然涨红,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这个混蛋,自己愿赌服输也就罢了,这种东西怎么能够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你就不知道羞耻吗。别人都是以貌取人,你倒好,你……

    ‘真是个变态!’

    到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倒不是她徐裴梦素质高,别看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互联网上也是可以披挂上阵的大将军,可以在祖安守护自己甚至全队的户口本,可以见得她的功力深厚。但是在现实她实在骂不出口,这样子作为提供方的她不是更加变态吗!

    进退两难的徐裴梦不再多言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都会被气死。

    “我,我怎么了?”

    莫鸿运不知道这个刚才还看起来病恹恹的少女怎么突然这么精神,自己只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已啊,还有那莫名其妙的脸红……

    他想起了曾经有个前辈和他说的话,“世间的真话本就不多,女子的脸红便胜过一大段告白。”

    嘶……这姑娘不会暗恋我吧。

    脑子里闪过这种可能,莫鸿运第一反应是拒绝,虽然你长得在我的好球区,腿也很长,身材又不错,但如果你是正义的伙伴那我很抱歉……这样想着前方传来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们两个家伙,就和怪兽过一辈子去吧!”

    坏了,她真的懂我!

    莫鸿运惊诧,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肯定怪兽的异性,糟了,这下攻守易型了。

    捂着小心脏的莫鸿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面部燥热起来,想起那位蓉城前辈的后半句,依稀记得他点了根烟,神色难名,

    “这句话,对男子同样适用。”

    ……

    等等,什么叫我们两个?

    侧过头,头脑终于稍稍清醒的莫鸿运看见了,同样伸手抚摸着怪兽残躯的莫问,但与他不同的是,莫问的眼中没有崇拜和渴望,更像是顶级的大厨遇见了高级的食材那般。

    莫鸿运是厨子,莫问是真·厨子。

    虽然喜欢但莫鸿运并不是脑残粉,他只是奇怪,莫问居然也对这个感兴趣吗?

    “莫问,你这是……”

    靠近莫问,莫鸿运才听见他一直在喃喃诵念着什么,只是这次既不是《大悲咒》也不是《金刚经》,而是正统的道家神咒,

    “太上台星 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 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 魄无丧倾”

    “……

    舌神正伦 通命养神

    罗千齿神 驱邪卫真

    ……”

    “灵宝天尊 安慰身形

    弟子魂魄 五脏玄冥

    青龙白虎 队仗纷纭

    朱雀玄武 侍卫身形”

    在净心、口、身之后,莫问语速加快,口中咒语变得晦涩难明。

    时刻关注的莫鸿运感受到了,怪兽的体型正在缩水,与之相对应的,磅礴的灵力被闭目诵念的莫问所吸引,似乎正与什么遥相呼应。

    永昼城内,数个地方开始闪烁着光点,如果俯瞰全城便能看到,那一个个被点亮的光点似乎正以某种规律排布着,章法内敛宛如阵法一般,没有人知道这个大阵是什么时候布下的,但是它现在正在被唤醒!

    “这是什么东西……”

    路过的守备军看着不断悬浮上升的光点,伸手前抓却什么也没有握住,光点穿过了他的手掌向着更上方飞去,飞过了头顶,超过了屋檐,这时他才看到,许许多多的同样的光芒,蜂群般笼罩了整个永昼城!

    所有人都看到了,无论是城内奔走的军队,上城区端坐的家主们还是城外的众人,一座大阵就这么凭空出现,无数的符文开始在阵盘上浮出,以特殊的韵律流转,而始作俑者正在他们的面前。

    “莫问,你在做什么。”

    身处暴风中心的莫鸿运最能感受到,那如飓风般狂暴猛烈的灵力,绝不是仍处于肉体凡胎的莫问可以驾驭的!

    汹涌暴烈的灵力自怪兽残躯中涌出,席卷着那个衣衫破碎,口中不停地少年,固执的手一刻不曾放下。

    鲜血自他的七窍中流淌而下,可怖的脸上却是安详,回应莫鸿运的疑问,他在灵力风暴中嘴巴开合,顶着巨大的风压,莫鸿运听清了他的话,

    “鸿运,试炼是什么?”

    试炼?是了,他差点忘了,试炼根本就不会死人,即使莫问现在力竭死了也不过是结束试炼罢了。

    但是,正如他所言,莫鸿运心中同样有着这样的疑问,试炼到底是在试什么,炼什么,他们莫名其妙到来,没有任何提醒和叮嘱就一头扎进了这个废土世界,一头扎进了那深不见底的矿坑,然后便是莫名其妙的战斗,死亡。他们这些各个地区精挑细选的种子们,就像是刚刚遇见的灵界的普通人那般横冲直撞,灰头土脸……

    些许明悟浮上心头,莫鸿运有些懂了,但又隔着一层窗户纸,他不明白莫问现在所做的事,仿佛是要毁灭永昼城一般。

    感受到了莫鸿运的迟疑,莫问知道这个男人也开始思考他们此行的意义。

    为什么要压制修为?

    为什么没有提醒?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里不会真的死亡?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目标?

    ……

    一切的问题都是服务于那个答案,“菜鸟营”的真正目的,是还原先辈们初次面对各种灵异的场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好了,重拾对诡谲世界应有的敬畏。

    至于最终效果究竟会如何,与莫问并没有什么关系,正如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一般,无关乎试炼,只遵循自己的本心。

    “莫问,你心中有魔,不适合修道,但魔心道种,也适合修道。”

    这是老天师对他的初见评价,他也知道自己心中有魔,所以上了龙虎山,一直随天师左右修行。但天师从不教他任何道法,甚至话也很少与他言说,于是他开始出入道藏阁自学,虽然道家的场子里收藏着许多佛教的经文有点奇怪,但他从不挑食。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再次出关见到老天师时已是弥留时刻。

    积年累月地品阅,莫问的身上也沾染了些文牍的书卷气,整个人神化内敛再无戾气残留。

    看着眼神浑浊几乎失明的老者,莫问知道,这是佛家说的天人五衰,再高的道行,在深的功力都有这么一天,这一天就是所有修行者的大限,是道的终点。

    他没有拒绝枯瘦老者,任由对方牵过自己的手,颤颤巍巍地在掌心用干枯的手指比划着,如老树皮一样的手指粗糙而干巴,一笔一划却那样的干脆遒劲,恍惚间莫问又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老天师。

    他不知道老者在他的手心写了什么,但是他有嘴,会问……

    “莫……问……”

    莫问愣住了,这是老者第二次叫他的名字,平时本就山居少见,偶尔有事也呼“小子”,上一次这么喊他起码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了吧,那时的老人还是龙精虎猛的天师大人。

    “你以后就叫莫问,莫问来处,莫问前路。”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衣着朴素的老人牵起魔气滔天的少年,说出了难以理解的话。

    莫问终究是没问,直到老人安然阖眼,他也不曾开口,只是低着头,轻轻握着老人的手,

    “我在。”

    自那之后,龙虎山少了一个老天师,山门处多了一个算命客。

    曾有善信问众师兄,那个少年是谁?

    大家也只回,

    “莫问。”

    ……

    而不通,是莫问下山后的第一个朋友。

    被灵力充盈满身的莫问躯体已经产生了裂纹,像是不堪重负的瓷器一般,他的面部开始龟裂,露出的血肉乃至骨骼都散发出莹莹的白光,这是快要被浓郁的灵力同化的迹象!

    浑然不觉的莫问口中仍是念念有词,手掐秘印,神通天地,在灵力潮汐达到极限时,双眼睁开,再看不见眼球,眼眶里皆是白茫茫一片光亮喷薄欲出,

    “以汝为符,以我为箓。”

    “拘灵遣将,再造浮屠。”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永昼城上空的光点开始勾陈成阵,游离空中的符文依次嵌入,刚才仍在肆虐的灵力风暴层层叠叠化作一座高高的佛塔虚影,表面梵文浮现,似乎要将整个永昼城镇压。

    见到这副场景,城中人无不焦躁难安,如蚂蚁般在城内四处奔走,但无奈各个关卡早已被守备军把守,即使这些军人的内心同样惶恐,但家主们的手段更加深入人心,他们知道,就算是死,手法也有区别。

    于是尽管城里已经炸开了锅乱成一团,一个人也无法离开,他们只能在永昼城,见证这从未有过的一刻。

    就在最后几个符文将要归位,塔尖明珠就快凝聚之时,一双大手,一双楼层般高的巨手按住了佛塔,也按住了流转的阵法。

    一如数百年前那般,一手缔造了永昼城的初代,再次守护了他的永昼。

    仪式被中断,莫问再也支撑不住,周身灵力疯狂外泄,头顶有阴云汇聚,其内是滚滚的闷雷声响,光是听闻就令人心神震荡。

    他知道,这是他想要毁灭永昼城的因果,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以符箓号令天地,自然要接受天地的清算,即使恶业并未造成。

    头顶的九霄神雷终究未曾落下,也许是永昼城罪孽深重,也许因为他是天外来客,但无论如何,在略有惋惜地看了眼永昼城后,在天劫降下之前,莫问便化作飞灰,不留一丝迹痕。

    “可惜。”

    这不是已经灰飞烟灭的莫问的遗言,而是那巨人一般的雕塑,不知何时离开了永昼城中心,在亲手捏碎了莫问的阵法之后,来到了众人的身前,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太阳,阴影从外墙蔓延到而来遮住了整个车队。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你们。”

    虽然不知道初代的雕塑为何会变得如此庞大,但那周身饱满得向外逸散的是灵力无疑。

    莫鸿运以为这些土著的灵力修炼法早已断绝,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仍能驱动这般庞大的灵能机械,就像是特洛伊的木马那般,蛮荒但实用,起码对付他们这些冲虚不到的小虾米无异于杀鸡用牛刀。

    莫鸿运早已退至徐裴梦众人的身边,此时他才发现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昏迷,就像是用干的电池那般,少数能够站立的除了徐裴梦和自己赢不了的单雪宁之外,还有几个叫不出名但是记得……

    暂时没有时间去记忆宫殿找名字了,看着来者不善的巨大雕像,莫鸿运的思绪狂闪,想要寻找破局的方法,但是本就刚借着能力从围追堵截和炮火中突围,他的脑力已经快被榨干了。

    有些头昏脑涨的莫鸿运看着雕塑不断逼近,却始终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再看己方,几乎所有人的脑门上都顶着一个大大的“危”字,他毫不怀疑在数秒后变成“死”字。

    就在他一筹莫展,几乎快要认命时,李子一横在了巨人的身前,扶着断手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四周的烟尘以他为中心开始旋转,莫鸿运甚至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也被其隐隐吸引,天地间的锋锐之气开始随着灵力向李子一汇去,

    “剑……”

    然而话未说完,一只篮球场大的大脚就已经踩下,还碾了碾,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这……”

    懵逼的莫鸿运看向其他人,发现其他人也同样懵逼地看着他,这个巨人,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没救了,等死吧。’

    这样想着,机关算尽的莫鸿运自觉生存的希望渺茫决定静静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掏出口袋里的那枚价值200的筹码,陪他在澳度过了几个月的筹码,开始抛玩。

    眼角余光扫到了那个两度令他吃瘪的女孩,玩心骤起,

    “单同学,我们会赢吗?”

    单雪宁看了看目光满是戏谑的莫鸿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打巨人?’

    那恐怕很难,但是想到了从试炼开始就消失的张如意,她甚至一度有对方就在她身旁的错觉,如果是他的话……

    “会赢的。”

    她笃定地说道。

    莫鸿运看着言辞坚定的少女,准确的说是对方的头顶,那里不是“危”也不是“死”,而是那个一度让他怀疑人生的数字,

    “100!”

    “诸位,上路吧。”

    罗友亮不再与这些不速之客们废话,唯一值得在意的危险也被他刚刚一脚踩死了,那一刻他真的感觉如芒在背,仿佛头顶悬着一柄利剑一般。

    不过还好,自己果断出脚将危险扼杀在了摇篮之中。这些从前文明时代前来的家伙越是强大,越是匪夷所思,他就越害怕那种力量回归世间。

    他无法保证,在那个伟力归于自身的时代,自己能否维持在永昼城的统治地位。即使永昼城再差,永昼城的人民再苦,那也无所谓。

    他是罗友亮,永昼城法理上的拥有者。即使是意图专权的林天佑还是藏头匿尾的程娴,这些家伙都不过是癣疥之疾,根本不会动摇永昼城的根本。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与那个杂种头子姚婧勾连,说什么再创新世界,所以他们都该死!

    罗友亮不需要新世界,只要永昼城!

    这般想着,他抬脚便要落下,在弄死这些聒噪的虫子之后,再去把周围的营地掀个底朝天,彻底断绝颠覆他的可能。

    然后他便听到了,有轻微的风声,不,对身处巨化雕塑内的他来说是微风,在外应该是狂风!

    风声猎猎还带着尖啸,并且在不断向他靠近着。

    “啪嗒。”

    一滴雨落在了巨人的额头,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直到化作绵绵细雨。

    罗友亮没有感受到清凉,但他感觉到了,自己正被一股灼热锁定,心中警兆升起,但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一步,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拿着匕首紧贴他的身躯,但是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危机的源头!

    所以……是天上!

    惊觉的罗友亮抬头,紧随雨丝之后的那一点点亮光,如萤火般微弱,却又有着流星般地极速,正不断向他逼近着,他想逃,但是在他看到光芒的那一刻,就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他来说不过牙签长短的天火之剑从天而降,带着突破音障的厉啸与空中残留的锋锐庚金之气刺入巨人的躯体,将藏在内里的他湮灭,如热刀切黄油一般狠狠地将初代雕像切作两半沉入地底。

    短暂的安静以后,大地龟裂,在巨人遗骸的身下,刚才利刃消失的地方,无尽的光和热喷薄而出,远比火山爆发还要恢弘的场景,覆盖了车队前的众人,也覆盖了其后的永昼城,城池被推倒,高山被削平,能量随着激波席卷了整片大地,并向着远方不断蔓延而去!

    火山喷涌,山河逆流,烟尘飞扬,熔岩滚滚中,整个表世界在持续的颤抖中被毁灭,无论是流连废土的拾荒者还是神出鬼没的变异体,都随着永昼城一同被抹去,只有少数的,早已深藏地下的幸运儿得以幸免。

    就像是深埋地底的种子,静静等候发芽的那一天。

    在新的人类爬上地表之前,这片土地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

    稍早时刻,永昼城内。

    “你骗了我。”

    刚从废墟中艰难爬出的张如意就注意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想着自己作为她的护卫即使在暗中保护也合情合理,于是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尾随了一路,直到来到这城市广场的中心。

    张如意觉得这里好像少了什么,奥原来是那个高大的雕像不见了,但是这不重要,因为他看见姚婧用刀割破掌心,握着拳头任由血液滴落在雕像前的石碑上,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原本雕塑伫立的地方张开一道暗门,楼梯直通地下。

    身为护卫的张如意自然不能坐视雇主自残,自然而然地他也跟了上去,说出了那句话。

    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得姚婧一抖,转过头发现原来是张如意跟在自己的身后。

    没有着急辩解,姚婧看了眼张如意身后确认入口关闭后才恢复了往常的表情,调笑道,

    “好哇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还玩捉迷藏是吧。”

    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煞有介事地,

    “好啦好啦,被你吓惨啦。”

    张如意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一声不吭,直到姚婧的假笑再也无法保持,变得平淡而陌生,静静地看着他。

    “程娴只是个幌子,你才是这里的钥匙。”

    姚婧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看着沉默的姚婧,张如意一时间想到了很多,说一句话就要嘬一口烟的阿豪,曾在他的面前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表达对姚婧的这位可靠领袖的赞美,“野草”从不歧视变体的兄弟姐妹,阿豪用自己的行动捍卫着这条定理,在永昼城前死战不退。还有始终附在车厢外,经受风吹雨打为车队提供能源的阿花,其实它曾悄悄告诉张如意,它不是可惜被姚婧偷偷抓走的瓜子,只是想要多和这位给予它安身之处的家主多说几句话,才装作很伤心,瓜子很宝贵的样子。

    像这样的变体们,“野草”还有很多,他们无一不是被姚婧所收拢,以家的名义汇聚而来。一开始或许会抵触,会怀疑,但最后他们都融入了这个集体,在人人喊打的废土,变体们也贪恋这一份温暖。

    但很可惜,他们的家主大人似乎并不这么想,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家人,而是,

    死士。

    “如果没有意外,你会怎样吸引这个大家伙离开呢?”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是啊,明知故问的张如意看着面如平湖的姚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将率领暂时接过永昼城防卫的“野草”们发动进攻,被打得手足无措的永昼城当权者面临无兵可用的境地时就会出动初代的雕塑,那个可以镇压一切的战争兵器。

    所谓的交易,所谓的“火种计划”都是姚婧诓骗林天佑引狼入室的戏码罢了,至于她为什么会笃定对方与她交易,或许林天佑在永昼城并不是看上去那么一手遮天吧。

    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为什么?”

    大费周章布局多年组建的“野草”竟然只是一枚药引,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打开雕塑下不起眼的小门,凡有所为,必有所求。

    无数谎言堆砌的城堡里,到底藏着你什么愿望!

    张如意很想知道。

    “一开始我就说了。”

    姚婧直视张如意的目光,粉色的花瓣瞳孔发出盈润的光,那是多年夙愿终于可以实现的激动,

    “和每一根‘野草’都说了。”

    “让我们把这座城市烧成灰烬吧。”

    …………

    “017号。”

    男性研究员来到女孩的培养仓前,不断调试着面板上的数据,每一个变量,都将有不同的物质顺着维生管道输送进女孩的身体。

    随着物质进入开始发挥效用,培养仓中沉睡的女孩仿佛遭受巨大的苦楚颤抖起来。在刻骨铭心的疼痛中,女孩的神智短暂地清醒,透过绿色浑浊的培养液,她看到了夹在男人胸口的工牌,还有其身后许许多多如自己这般的培养仓,白纸一般的女孩不懂其中含义,在蚁虫噬心的感觉褪去后,又陷入了沉睡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在废墟中,从破碎的培养仓中醒来,一无所知的她开始在废土中游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饿了就找找垃圾,渴了就喝露水。

    她也曾遇到过与她长得很像的人,不过他们的身上裹着皮革,喉咙发着自己不懂的音节,三三两两地围着她。

    她不知道他们的意思,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的眼神,肢体动作,是自己看待食物的模样。

    于是他们消失了,她仍在废土中游荡。

    直到某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女人,没有将她看作食物的女人,虽然对方莫名其妙给自己也裹上了丝织品,但是对方给的食物很好吃,比石头下面的长尾小动物好吃。

    ……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她逐渐学会了对方的发音,因为每次她跟着读就能吃到好吃的,她不饿,但很开心。

    果不其然,女人在听到她重复之后,开心地叉起食物送到了她的嘴边。

    “对的,名字。”

    女人开心地看着咀嚼着的少女,用手指着自己,

    “我的名字,程心。”

    “我……”

    女孩学着她样子指着自己,

    “程……心……”

    女人哭笑不得,摆摆手,

    “我是程心,你不是。”

    女孩停下了咀嚼的嘴,回答对了可以吃,错了可不行,虽然女人没说但她是这样想的。

    “那……那我……是谁……”

    嘴里含着东西,女孩口齿不清地问道。

    ……

    自那以后,女孩明白了,身上穿的东西叫衣服,吃的东西叫食物,她以前吃的那个不是食物,是老鼠,并被反复告诫不许再吃了。

    女孩不会再吃了,因为老鼠并不好吃。

    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姚婧,那一天她喊着自己的名字走遍了营地,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名字了。

    为了庆祝姚婧获得自己的名字,这一天被定为她的生日。

    生日这天,程心带着姚婧去了附近最大的城市,在那里她看见了那个记忆里熟悉的身影,虽然远比印象中高大,甚至超过了高耸的塔楼,它也有名字,回忆起那个人的胸口,上面写着,

    罗天。

    …………

    “罗天,也就是永昼城初代城主,他毁灭了营地,所以你也要毁灭了永昼城,是这样吗?”

    张如意大概猜到后续的情节发展,这种的确算得上深仇大恨了,即使这样对“野草”的大家和无辜的人们并不公平。

    “只是一部分原因。”

    出乎意料的回答,姚婧靠近张如意确认对方盯着她的眼睛,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张如意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对方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她已有答案,

    “这个世界病了。我行走世间数百余年,看过的景象,经历的事件数不胜数。”

    “普通人如老鼠般活在蹩仄的空间里,并不是因为他们善良。”

    “如果有机会,他们也会成为糜烂的上层社会的一份子。”

    “这里没有昨天明天,只有今天。”

    “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放肆着,真正的文明太过稀少,很快就被野蛮的浪潮淹没。”

    “以野蛮的思想驾驭文明的武器,代价就是社会恒久停滞。”

    “或许文明的力量终有耗尽的一天,他们终究会露出本来的面目。到那时文明的星火将会重燃。”

    “但那太久太久了。”

    姚婧注视着张如意,这个略笨但执着的家伙,现在也只有他可以倾听她的想法,她太孤独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况是刚刚接触文明的她,如蜻蜓点水般在她的生命中掠过,接下来又是一片荒芜。

    “我有些等不及了。”

    “这样会死很多人吧。”

    张如意叹息,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费尽心思来到这里,但多次经历生死的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不单是他的,还有姚婧的,永昼城的甚至是整个废土。

    “不这样做呢?”

    姚婧的手抚上张如意的面甲,粉红色眼眸忽闪忽闪,

    “将会死更多的人。”

    张如意跟上了她的思路,如果就这样放任,在前时代的遗产消耗完毕之前,所有这段时间仍活着的人们,无异于死去,而那,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姚婧赞许地看着张如意,仿佛很开心有人能懂她。她领着张如意来到地下深处,在各式的仪器中游走,如瀑的数据划过屏幕,张如意没有阻拦。

    不一会儿,略有薄汗的姚婧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露出了比以往见过的更加纯粹的笑容,拉过张如意骨甲覆盖的手掌放在一个推杆上。

    “按照我们的契约,你要守护我到最后一刻。”

    “那我不成共犯了?”

    “什么共犯?我们是战友!”

    看着嗔怪的姚婧,张如意耸耸肩,虽然上网老是有“假如让世界毁灭的按钮在你手上,按还是不按。”这种活动,张如意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明显隔壁的“假如给你三十亿。”和“假如选一个超能力。”更有吸引力。

    但现在,正当这个按钮在自己手中时,张如意难免有一些忐忑,他不由想到了《三体》中的罗辑,安危系于他手的世界可不止一个,能如常人般生活,执剑54年不动摇,很难想象这位猛人的心理状态。

    “没关系的。”

    似是看穿了张如意心中的动摇,姚婧嘴上无所谓另一只手却覆了上来,紧紧握着推杆,不等张如意反应狠狠推下,粉色的瞳孔里有火焰在燃烧。

    “让我们……”

    “把这座城市……”

    “烧成灰烬吧!”

    …………

    废土之上的外层空间,这里是整个世界最为安静的地方,一枚卫星正沿着预设的轨道运转着,它已经这样运行了数百年之久,许多曾与它遥相呼应的卫星早已过了年限,被引力所捕捉。

    只有它和几个少数卫星,因为肩负着特殊的使命,设计的服役年限格外的长,长到冰冷寂寥的太空中再也见不到其他的卫星。

    就在此时,一段携带着密令的电磁信号被它所捕捉,数飞秒后,机体上闪烁百年的红灯转绿,将舱体内的一根直径30cm,长达6米的钨棒送上电磁轨道,在抵达目标上空之后发射而出。

    它将在下层空间变轨减速,在与大气摩擦以后化作达摩克利斯之剑,以16马赫的速度击中目标。

    当钥匙抵达,地下的相控阵核子炸弹将会开启,粒子的聚变反应将释放大量的能量,无法以光热传播的部分会以波的形态影响板块地幔,引发地震海啸甚至火山喷发。

    它的代号,叫“大洪水”。

    …………

    “呼……”

    从几乎窒息的感觉中醒来,张如意看到了四周同样劫后余生般的试炼者们,虽然相比来时少了一些,想必已经先行离开了。

    ‘而且,雪宁也还在。’

    看着一旁呆萌的雪宁,张如意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张如意瞟了一眼上面的信息,整个人如遭雷击,

    “028小队,郝仁叛逃。请速速归队。”

    ‘开玩笑吧!’

    这一定是巫骊的恶作剧,张如意这样想着,但是,看着同样震惊的雪宁,巫骊从不欺骗的雪宁,

    张如意知道,

    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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