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实在太出格了。
三个人越听越气愤。
黄彩希忍不住出主意:“要不我们去告诉老师吧?”
杨沐沐过来人一般长叹一口气:“唉,老师也没办法。先前也不是没人向上反应过,但老师来了,除了口头教育几句,其它什么也做不了。更何况那群人精得呢,对老师说老师话——‘我们就是无聊透透气,放松放松。’老师们能奈他们何,你说?”
“不能找家长吗?”
“咳,那就更没用了。那帮人就是来学校混日子的,学校知道,老师知道,他们家里人更知道——指望他们好好学习是不可能了,只求学校帮着管管,安稳长大罢了。总比放到社会上放养强吧。再说了,小镇这么小,都是熟人,七拐八拐都是亲戚,老师见家长,等同于朋友见朋友,半开玩笑地说上两句,话题马上又拐到共同认识的人身上去了。”
何亭湘一直没说话。
她虽然不完全不同意杨沐沐的话,但有些却是事实。
只是她从未觉得站拐角的那帮人是坏学生或坏孩子。
每件事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因,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意识到。
他们自己不能。
何亭湘也不能。
讨论的结果是她们也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一情况,然后改变自己。
黄彩希咬牙决定:“我以后也不从那边走了!”
但是事情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一日大课间,刚做到原地踏步最后一小节,广播都还没完全停下,杨沐沐就从后面搂上了何亭湘的肩膀,她用仅她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来那个了。”
“额?”猝不及防被搂上,何亭湘身体晃了晃。
杨沐沐只得说得明白一点:“你裤子后面脏了。”
何亭湘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她对此不是一无所知。
很早之前何亭湘就见过有个女生放学排队时把书包垂下挡在裤子后面。
她意识到那一天终于来了。
其实是有预兆的。刚刚她做操中途有一会觉得肚子不是太舒服,不是痛,她说不上来,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但是这种小毛病她一直都有,就没放在心上。
杨沐沐知道何亭湘害羞,大大咧咧地安慰她:“恭喜你加入青春美少女行列。不过现在呢,我建议你飞速跑去三楼卫生间,我呢要去女生宿舍给你借点东西回来。”
她们默契地没有直接说是什么,但又默契地知道那是什么。
何亭湘顺从又感激地点点头。
不得已选择了那条近道。
她不是速度型选手,但因为站在前排,还是比其他人快了许多。
一路上没有遇到人。冲过了一楼、二楼,继续往上。
结果话还是说的太早了。
何亭湘没想到有人会不做操躲在楼梯这里。
“哟,这不是我们的湘妹妹嘛,今天第一个啊,什么事跑这么急,脸都白了?”
说话的人她不认识,但人还是那帮人。
何亭湘上次遇到他们是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拐角,这次他们换到了高一层。学校的楼梯都做了水泥扶墙,人坐在楼梯上,只要不是从上面往下看,就不会被发现。是逃操的最佳选择地之一。
何亭湘不说话。她很多时候就是个软柿子,习惯性地以无声去抗争。
何况他们叫她“湘妹妹”。
那就是做过调查了。
不管何亭湘说什么,只要他们有意,都会往上面羞辱。
“原来你也会怕啊?”曾好拍拍屁股走到何亭湘面前,俯身把她罩住。
何亭湘无奈,为什么自己这么矮,每个人都要高她一等。
何亭湘没有理他,而是快速扫描了剩下的人——他们两个两个叠排而上,给每层阶梯空出了四分之一的位置。
可惜曾好有点胖,若是想要依靠蛮力突破他有点难。
何亭湘不敢不自量力。
其他人同一副坐等看好戏的表情。
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靠近。多数消失在二楼。他们是分年段解散,初一初二先走,初三最后。
何亭湘一边想着如何破解,一边感觉到身体某处……有东西在缓缓流动。她不敢动分毫。
“我要上去。”抱着一丝希冀,何亭湘开了口。
“你走你的,我又不拦你。”
话是这么说,何亭湘左脚刚一动,都还没迈出,曾好右脚就先往边上动了。
真是混。
何亭湘在心里骂。
她当然也会骂人。
何亭湘放弃了与他商量的念头,低着头想要挤上去。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气了,所以能发挥出来的力气就大了许多。
曾好看穿了她的意图,放她前进了两步——只两步,一只脚刚好踏上第一层,另一只脚被迫停下卡在半空。
猝不及防,差点让何亭湘摔下来。
她快速缩回右脚,稳住中心,把左脚也收了回来。
闹剧就是让人看让人笑的。
围观者不管这出闹剧因何而起,只想拱起娱乐的气氛。
在哄笑里,有人说:“好哥,你看她裤子——”虽然没有后半截,但依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目光一一扫射。
如芒在背。
窘迫在一点一点侵蚀何亭湘的内心。她手足无措,无地自容,又无处安放。身体本能地缓缓后退,想干脆不行躲在墙角,让其他人先上楼,等他们走了她再上去。
而且沐沐很快就会来了。
不怕的,没事的。她在心里一遍遍重复。
有人上楼了。
“班主任叫你们过去一趟。”说话的人语气波澜不惊,不掺个人情感,像是自然地转述。
但是何亭湘一下就听出来了。
万辉哪怕不说话,只是叹一声气,她都听得出来是他。
因为那天夜里,他的声音曾救了她。
他的声音笃定有力,不带任何拖沓的尾音,就像他说的话一样,干脆果断,令人信服。
虽然路有止境,但是——她都记住了。
“靠——被发现了。”
“怕什么,不就是唠叨两句。”
“还等什么,走吧。”
一伙人骂骂咧咧地起身。
闹剧戛然而止。
始作俑者准备离场。
临走前,曾好挨近何亭湘,伸出一根食指划拨了下她右脸颊——没使力——温软地划了一下。何亭湘把头别开,他轻笑,满意地走了。
不是调戏,而是惩罚、羞辱、示众。跟在曾好后面的人或懂非懂,但都清楚看到,并捧场地笑了。
他们的笑不是密密麻麻的哈哈大笑,带着点意味不明的促狭和警示。
手指触到脸颊的那刻,何亭湘突然就不怕了。
一点儿也不怕了。
她也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是想扳回一局,挽回点脸面吗,还是害怕身旁的人再次目睹了她的不堪。
说完她就向上跑了。
用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
她假装是超音速,这种速度之下,世界是静止的,即使发生了什么也只是一瞬。
曾好回到教室后,没有立即去找万辉。
而是先找到了周由中。
“你那幼儿园同学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周由中懵了。他最近常往一楼跑,昨晚早操又逗留了好一会儿。
曾好知道他不知情,揽过周由中的肩膀示意他跟过来说。曾好比周由中矮,虽然胳膊力争攀到了周由中的肩上,但两人歪歪扭扭地一起走着,实在有点滑稽,有点别扭。
到了走廊边上,周由中一个灵巧回转,摆脱了曾好的重力桎梏。
两人变为面对面站着。
曾好不怒反笑,“猴子啊你。”
“对,我是猴子,你是大象。”周由中站轻松了,话说得更溜了,“大象找猴子有什么事?”
“嘿,有意思。我就爱跟你聊天。我直说了啊——我可是看你面子才没直接找他的,不过你可别偏心,我也是你朋友对吧——就刚才你那幼儿园同学……害大哥我……白跑了一趟办公室。”
“啰嗦,他叫万辉。”周由中赶时间,偏偏曾好拖着一堆无关的词句。他全部听完,总结了一句:“万辉骗你跑了趟办公室,是吧?”
曾好一听,对了,点头:“是。”
“然后呢?你一件事能不能简单点说完,别扯无关的,不然再十分钟都不够你说的。”周由中几乎放弃了下楼的希望。
“没然后了,我们到办公室后见班主任没有提逃操的事,就胡乱扯了几句,顺便和其它几个任教老师打了几声招呼,听了几句尊尊教诲,就回来了。”
听到什么事也没有,周由中就放心了。
“那不得了,多听教诲有益无害,这一趟收获不错嘛。对了,我纠正一下——那不叫尊尊,叫谆谆!有翘舌。”
曾好心宽体胖,抬手就要够他肩膀:“和你聊天就是心情倍舒畅。”
他是舒畅了,但周由中不舒畅啊,得时刻躲着他的爪子。这么一耽搁,楼是没办法下了,只能返回教室——顺道会会万辉。
“真看上了?”
一坐下周由中便来了这么一句。他是真得不喜欢铺垫。
“有病。”
万辉撑着手臂看窗外。这个季节的白玉兰都开了,虽然开得不多,但香味却飘得极远。跟它的长势有得一拼。
万辉已经很多年——他在心里数了下——四五六七八,五年,他已经五年没有见过白玉兰的树了。体校没有什么绿植花草,只有臭鞋子臭袜子。
周由中把另一只腿也转了下来,戳戳万辉的胳膊,示意他放下来:“别心虚呀。避而不谈是掩饰,重复的否定等同于肯定。你就承认吧。”
“周由中,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幼儿园友谊持续太久了?”
万辉放下手臂,盯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