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演武场中
被松软草地覆盖的演武场上,已经聚集了百余名形形色色的弟子,三五成群,闹哄哄的。
这是学院特有的活力,源于全天下的年轻俊杰。
但即使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在洛千歌到达的那一刻也很快平息了,就就像刺史前去参观县令府邸一样。
在学院这可不是一个刺史庶女可以享受的待遇,她的出现带来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同时被数百个眼睛盯着,洛千歌觉得早餐喝的汤味道不错,不错得有点想吐了。
然而,她并不是造成集体沉默的唯一原因。
洛千歌感觉到从某个地方有一种直勾勾的目光在死盯着她。
好奇地探向那个目光的来源,随后不再好奇。
富有光泽的白发,仿佛是采用了最细腻的冷色月光调和而成的。垂在肩部的发鬓可能会让死板的夫子大发脾气,但这却更突出了他对规则的漠然和冷峻。
他那双玄青色的眼眸,深邃似海。强调实用性的剑师制服随意地披在他身上,让他更像是位战士而不是学生弟子。
还是不禁再看向他之双眸,犹如技艺精湛的工匠精心打造的琉璃器皿。
虽然他身上没有任何那些季司空义子义女大肆显露的家徽,但那标志性的白发玄眸已经足够吸引各种萤蝇蜂燕,夺走少女的心。
然而这那些人的结局是灾难性的。
她想起曾经试图向季洛翎求爱的一些朋友,他们无一例外的全都泪流满面,她始终视若无睹。
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洛千歌,后者眼里只剩下恐惧。
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确立目标,她摊上事了。
任谁都能看出季洛翎迫切地想要挽回自己那破碎的自尊心。
听了柒婵儿的话,她认真考虑过是否要逃课,但她还是放弃了,坦然接受。
再怎么说洛千歌也是踏入内堂的弟子了,要是逃了这节对剑修成绩影响最大的实践课,离她滚出内堂的日子也不远了。
遗憾的是,就算她的理性战胜了恐惧以致于她没有立马转身逃出训练场,最终她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季洛翎尖锐的敌意。
听说上周她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但现在洛千歌觉得她永远都无法打败这只猛兽。
按理说,她虽是内堂弟子,然后他比她小一岁,她也没有办法战胜有望争夺最强名号的季洛翎。
更别说躲开他的所有攻击,还把他打到半死不活了。
把谁当剑修?
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把传闻中他俩的角色对调一下没准才是真相。
不管她心里有多虚,周围的同学们都紧张且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俩。
同窗们知道前一周发生的事件,但她却不知道,他们大概很想知道季洛翎的复仇之战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就算她被季洛翎揍飞了,那还是很有趣的,但如果季洛翎再次被她揍趴下,他们就会嘲笑这个野种,徒有季司空之名。
然而他们所希望的趣事并没有发生,因为一直盯着她的季洛翎低垂着眉眼,撇开了目光。
看来一个星期前的她让那个冷漠的晚辈先避开了她目光,这有点吓人了。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她避免了一触即发的冲突。
这时有人用肘部轻推了她的肩膀,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南国习俗中的问候方式,但一般是男人间才会使用。
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发觉身边站着一个肌肉发达,古铜色的皮肤的男人。他有着一头金发,给人一种牧羊犬的印象。然而他实际上是学院里有名的痞子。
土生土长的南国人,好吧他就是南国王子,锡安,带着轻浮的笑容和他的跟班靠近她。
如果之前仅是有些反胃,看到这厮已经让胃液灼烧着前喉了。
“嘿嘿,谁啊这是?这不是上周的英雄吗!上周的决斗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对吧,千歌大人?”
锡安夸赞了她,他的跟班也附和了起来,开始吹捧她。
没记错的话,她听说他们就是那群看季洛翎不爽,偷偷孤立他的人。
不过由于碍于季家之名,他们没有也没胆公开羞辱季洛翎,而是背地里诋毁。
最低级的方式。
他们就是群小混混,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挂着笑容的锡安还试图去搂她的肩膀。
她光速躲开,令这混混王子很是不爽,但转眼又是一笑。
“哇,那个下贱的杂种竟然也会避开他那恶心的双眼,我就说要是想和与后辈打好关系,最好方法就是胡萝卜加大棒,对不对啊?用下边那根棒子也不是不行,嘿嘿。”
令人作呕的笑声环绕在她的耳边。
啪的一声,她的手打在锡安的胳膊上,他惊讶地退了一步。
他假装跟她混得很熟,她可没这个意思,不过她也不想随便树敌,所以她给了他点面子。
“待会我要参加某场对练,让我放松一下,王·子·陛·下”
她着重咬字,让这不知礼数的南国混蛋滚到一边去。
一脸疑惑的锡安听到她的话立刻阴险的笑了起来,显然也没在意言下之意。
“……期待千歌大人的表现,这次彻底粉碎他。”
也就是说她真的揍了季洛翎一顿。
锡安和他的同伙似乎毫不怀疑她会再次碾压季洛翎,都期待着这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人的天性就是向往天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但星星一旦落在地上,向往和敬畏就会烟消云散。
这种星星般的期待是把双刃剑,如果她输了,那些嘲笑就会砸向她。
她到底忘了什么东西才会让她处于这么尴尬的位置。
她试图通过按压太阳穴来平息头痛,突然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整齐扎着的乌黑的头发,顺着那个大男孩敞开,每次挥剑时都能透过飘扬的头发瞥见细致如美瓷般的颈间肌肤
应该叫他大男孩吗?从年龄上来说,他已经近了及冠之第了。
一看到他洛千歌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趁他挥剑呼吸的空隙,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颈间。
“哇!”
挥舞着剑的大男孩大叫一声并跳了过去,险些摔倒。
一眼过去他并非令人印象深刻,然而细看也是面容俊朗、眉长入鬓,双眸细长温和,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
不过在千歌眼里,她只是个年幼亲近的弟弟。
他正是她另一个青梅竹马,白无淮。是剑修的内堂弟子。
也是跟她一样学坏了的咸鱼二号。
她微笑着看着白无淮,她惊讶地看着她。
“阿白,别来无恙?”
但与她高兴地向他打招呼不同,白无淮一看到她就皱起眉头,立马搂住她的脖子,把她拉向他身旁。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白无淮用不爽的语气对她耳语。
“洛千歌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喊出来,暴露我们互相认识?我特意假装不认识你……”
“不是?你这就放弃我们建立在10年忠诚战友情谊?”
白无淮和柒婵儿是表兄妹。他们从小就玩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沮丧时卖队友的反应如此相似。
“那你招惹季洛翎干嘛?就算他比你小也不受重视,但「季」姓就决定一百个你都不够他一根指头……难道你不知道就算是季洛翎这个私生子当上个千夫长吗?这意味着他们家因为她的才华接受了他作为家族的一员!而我,白家的白无淮,只是管理着个破乡下领土的县令之子!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光是想到要面对他就让我头皮发麻吗?别装作认识我!”
面对白无淮如珠般的嘴炮,她只能露出了尴尬而不礼貌的微笑。
“要死一起死不是吗?我可不能一个人去地府哦。”
“去你的!”
他“砰“的一声推开了她,但她的双臂早已用力搂住了他的脖颈,阻止他离开。
“别啊白哥哥,你不是真想假装我们不认识吧?”
“装什么傻呢,如果我和你扯上关系,说不定还会和锡安以及那些混混扯上关系!”
白无淮的反抗比预想的还要刺耳,他吐了吐舌头,不料反而把搂着她脖子的手拉得更紧了。
她的气息和她的气息紧紧地融合在一起。白无淮挥剑之后她身上的味道如此香甜,怎么会这么香?
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拉近,白无淮的脸微微泛红。
“你干什么……大家都能看到我们……!”
“那私底下就可以了吗?”洛千歌这个女流氓桀桀奸笑。
啪,白无淮还空着的手捶了她的肚子一下。她呻吟了一声,咳嗽起来。
“想死吗?”
听着白无淮冰冷的声音,她决定马上停下来。如果她再胡言乱语,她就不得不先和白无淮交手,然后再和季洛翎交手了。
白无淮的技术和她不相上下,都是吊车尾,但她的灵力比她多得多。
虽然她不擅长控制灵力,但也不是她能轻视的对手。
“算啦,跟你千歌姐姐讲讲上次和季洛翎对战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
白无淮好奇地看向她。
作为战斗过的人,她不应该最清楚吗?但遗憾的是,洛千歌完全没有和季洛翎交手过的记忆。
这让她很无助,如果知道自己是怎么战斗的,她至少还能想出一两个对策,但现在她一无所知就得站在季洛翎面前。
季洛翎,据说从十几岁起就能易如反掌地拧断野兽脖子,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与其对峙,简直是自寻死路。
即使她今天侥幸躲过了比试,但她看起来并不会善罢甘休,这意味着她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被季洛翎打得落花流水,成为众人的笑柄。
要么就是想办法不被塞莉亚打败,同时期待他渐渐丧失对她的执着。
如果可以的话,后者自然比前者更有吸引力。
不过她似乎能期待的期待就是男人的怜香惜玉?
白无淮还在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她向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情况。
“嗯,其实……我没有过去一周的记忆。”
“千歌大小姐,你疯啦?”
听到小白带刺的话,她认真颔首,但白无淮看傻子般的目光并没有消失。
最后,她只好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
“是啊,我快疯了。所以别这样看着你千歌姐了,好好跟她说说她到底是怎么打败季洛翎的好嘛”
“你怎么还在问这个?”
这下轮到白无淮惊慌失措了。好吧,洛千歌也大概猜到了白无淮会说什么。
他看到的肯定一直是她压倒季洛翎的画面,如何再现这一动作,完全取决于她。
白无淮叹了口气,声音并不自信,仿佛酝酿着什么。
“我只会告诉你我所见到的,我算是亲眼目睹者之一……如果没有用,可别向我抱怨哦?”
她似乎仍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开始讲述她那天看到的场景。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一个没有一丝真实感的故事。
季洛翎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睁开了,当他的视线变得清晰时,眼前的景色映入他的眼帘。冥想的开始和结束一直都是这样的,犹如浪花上的泡沫,聚集,随后消散。
理清思绪,必须始终保持镇定,就像一把锋利的剑。
这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教诲之一,父亲因为母亲出身低微而将他赶走,他成了彻底的野种。
短暂的沉思后,他玄青色的眸子望向了一人,那位姑娘就是前段时间让他颜面尽失之人。
那时,他的手大概完全不听她使唤吧,输给了她。
可那场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在地上打滚,如同被撵出季家那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无法控制自己颤栗。
她很可怕。
现在她正在和一个她不知道名字的男人聊天,与惶恐不安的他不同,那姑娘似乎非常淡定。
再深深地瞥了她一会儿,随后低垂眉眼,因为他的眼睛仍在颤抖。
回想起一周前他们的决斗,那场决斗他已经在心里重温了很多次。
是的,就是那天。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能超越那天的战斗,他就无法再变强。
剑修,只能求直,若有心病,便剑无锋,刃无痕。
那天的记忆就像海浪拍打着海岸一样在脑海中翻腾。
那天的女孩,不,那女人看起来萎靡不振、面容憔悴,就像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中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