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冷倾夏眉间紧蹙,左手借力身侧的树身,踉跄起身。想来那赤金丹真怕她撂挑子。
趴在金壤中的流光,竟然主动飞向灵台,上蹿下跳。
这是…提示,真是难得。
蓦然察觉这小东西在她体内来去自如,方才惊讶顷刻散去。细长的睫毛微闪。
来日方长。
灰褐的碎片似是饮足了鲜血,斑驳碎片渐生光华,灵晕散去,赫然现出一乳白身形。
稚嫩初生,这是…
朝颜心神一震。
张天身侧赫然出现一庞然大物的虚影。
方羽挑了下眉,早已绝迹的萤褐犀。望着男人的背影,按下心底突生的杀意,眸中略过讽刺,不知天高地厚。
星星点点自萤褐犀的背脊散出,赫然化作数把利刃刺向朝颜。
萤褐犀,只存在驭修师必背的万兽录中。
霎那,喧哗四起。
“萤褐犀!”
“竟然是萤褐犀!”陡然拔高的声音在人群炸开,“消失近万年的萤褐犀!”
“…你这么激动?”
疑惑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驭修师弟翻了个白眼,好心解释:“据万兽录记载,这萤褐犀乃是上古魔族的坐骑,若冲锋陷阵,那便是最牢固的盾牌,重若千山,轻易攻不破它们的防守,”指着萤褐犀的背脊,“瞧见没,那隐隐飞远的萤虫便是它们的伴生兽,夜间可探千里异动,遇敌便为利刃刺杀,”眼神越发闪亮,“自生来便是元婴期的修为,你说我激不激动!”
有人不屑,泼了一盆冷水:“瞧那虚影,还是残片,筑基期都勉强。”
师弟叉腰,“这是修为问题么!”就差指着人鼻子开骂了:“这不恰好证明,万年前的一些灵兽并未绝迹么!”
“修真界灵气在逐渐复苏,我们修炼有指望了!!!”
“痴人说梦!”
“指望……”
“前几日刚入门的外门弟子,零零散散才多少,不足五十,用我跟你细算么,偌大的凡界,千万亿生灵,这三千年来,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宗门又被屠了多少!”
“四界如今只余三十六宗,呵——愚蠢狂妄!”
一小师妹踮脚,弱弱插嘴,“还有一宗。无……”
被身侧的师姐连忙捂嘴,狠狠瞪了一眼:用你插嘴,不想活了!
小师妹眼包含泪,猛摇头。
霎时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猛然想到悬在宗门头上的那把刀,如鲠在喉。
尽管对方安生了近百年,可这狠辣,凶残的阴影如影随形。
至今无人小觑,更遑论脱口而出那宗门名讳。
有人觑着张天的身影,低声叹息:“师兄怕是……”
作茧自缚。
长庸门的门规可不是摆在床头的饰品。
朝颜抿了下唇,遍寻不到方羽身影,迎面而来的杀气骤然吸回她的心神。
体内灵力疯狂的冲向封印。
王行川跳脚,“你小子,竟然私豢异兽!”
大庭广众,堂而皇之的作弊。
繁复封印的虚空,渐渐点点浮光四起,宛若漫天的繁星,恰如星弥之名。
倏尔归于沉寂。
朝颜上身后仰,躲过刺向要害的利刃,神色冷然:“你,该死!”
脑海中不由浮现星弥中绵延万里的乌谷岭,那是世代守护的万灵冢。
万灵悲怆的沉吟,昼夜不绝。
如今的她一步不能踏入,肃穆万年的亡气将她推离,温柔却彻骨。
看来…有人叛逃星弥。
张天神色痴狂:“不枉我这些精血……”
一击而空的萤褐犀,身形渐散,越来越小,似要变回本体。
“不,怎么可能!”
张天翻身猛扑,倾身接住欲落地的碎片,瞳孔微瞠,不可置信道:“不对,不……”
“对,精血……不足。”
背对众人的张天小心翼翼紧握掌心残片,癫狂不已,“…那就用我的心头血!”骤然对自己胸口狠刺。
溅落台上的血滴滋滋作响,白玉生瑕,模糊了理英台上刚修补的千山铭文。
染血的残片忽现暗光,没入他的心口。
无形气息自张天周身四散,平整光滑的胸口,顿消方才的狰狞血污。
微颓的男人似俯首就擒,辨不清神色。
方缓过神的众人神色各异。
朝颜气息凌厉,周身灵力汹涌。平日纯真的茶褐瞳孔,倏尔一闪而过一双金色竖瞳,隐散狂怒的杀气。
萤褐犀的残骨,容不得被人如此践踏,凌辱。
这是…对她星弥一界的蔑视。
一拳轰向对面似人非人的怪物。
男人身形突然暴涨,后背拱起渐突利刺,淡青色弟子服猛然被撑裂,四散飘落。腰腹星星点点的暗纹刺破肌肤,诡异扭曲。
鼻头异常耸立尖锐,宛若萤褐犀的犀角,眸底光亮顿消。
身侧渐生无数灰褐暗光,密密麻麻。
霎那,化作灰罩,一举化解掉这杀气腾腾的重拳。
清淡宜人的草木气息,渐染粘腻作呕的腥臭,窜入众人鼻腔。
张天他只觉灵台清明,周身灵力汹涌,灵府内渐生一金丹虚影。忽而仰天狂笑,望向朝颜的眸似竖非竖,颇为畅快:“看来要多谢这位师妹,我这是因祸得福!”
倾身上前一拳攻向朝颜面门,欲置对方于死地。
舔了下唇角,他…渴了。
心底骤然滋生的渴望,让他招招毙命。
不留余地。
距离理英台稍近几人,猛然一窒:这……
张天他竟然吞了那残片!
徐承珖扫了眼身神色淡然的师姐,便知这气息无碍众人。
至于这弟子,该清理门户了。
朝颜双臂狼狈抵抗,躲过砸向胸口的重拳。
“咔嚓——”
纤细双臂陡然垂落身侧。
朝颜冷汗顿生,面色苍白,金瞳立现,将张天再度捶向她的身影固在原地一瞬。
她忽然了悟:对方盗用了萤褐犀一族的千山守盾之力,以血画符,难怪她下身沉若千山,移动不了半分,与这碎裂的双臂如出一辙。
张天眸中突生惧意,狂热心跳突生冷意,身形一顿,被震慑在原地。
方才…他似被一猛兽的灵压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除他以外,无人得见。
额间青筋紧绷缓过神的张天怒意横生,向后伸手拔下脊背的突刺甩向对方,一拳攻向朝颜面门。
一凌厉剑气自张天背后袭来,直逼他的命门。
张天冷汗突生,踉跄侧身一拳砸落剑身,“找死!”
一脚扫向朝颜下身的双腿。
“咔嚓——”
腿骨断裂声响自台上炸响。
宛若凭空而现的惊雷。
众人顿觉那断裂的腿骨似是自己的,那痛似真真切切,令人头皮发麻。
霎时,朝颜面无血色,气息孱弱,强忍断骨之痛,冲男人轻嗤:“你也就这…点能力!”
冷倾夏忽然扔掉剑柄,将剑一掷,飞身台上。
扫了一眼僵在原地的王行川:救人。
王行川忽然跳起,冲着朝颜跑去,他不知怎么眨眼之间,对方已断了朝颜的四肢,手段狠辣,那拳法与腿法颇为诡谲。
长庸门的体修断无此种阴狠功法,这师弟怕是走上邪路了。
脚下一绊,扑到朝颜身侧,匆匆瞥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血肉飞溅,骨裂如粉。
就连师妹刚断的右臂也比她完整,至少外在看不出分毫。
王行川越急,双手越颤,扔掉一个又一个储物袋。
额间冷汗频生,复骨丹,生肌丹……怎么没有!!
外门弟子每月份例的黄阶下品丹药呢……
脑中忽忆起易松堂那师兄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被人耍了!
欲哭无泪,顿觉无望。
气犹若丝的朝颜,哆哆嗦嗦的安抚她讹来的新友:“…死不了。”
王行川一抹脸,“闭嘴!”
若不是他嘴贱,对方也不会受他牵连,贪念蒙眼……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了!
冷倾夏一脚踢起台上的佩剑,以灵附剑,猛然挑向张天,一手将腰间的储物袋扔到王行川身前:“救人!”
一侧,王行川咬牙,掏出一白玉瓷瓶,递到朝颜唇边:“快点吸,这是倾夏师妹的保命药!”
朝颜艰难吸着玉瓶的灵息,这是灵玉髓,紫乌藤,云金叶……修复经脉的?
眨了下眼睛,这人修为颇高,仔细感受周身的经脉快速愈合,比…她想象的更快。
王行川轻扶对方坐起,惊喜道:“…好了?”扫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四肢,“…怎么外伤?”
朝颜看向正在缠斗的二人,“经脉愈合了,断骨还在修复,剩下的皮肉伤。”
如果没被封印,她自身灵力修复片刻足已。
黏在衣领的紫乌,忽然伸出一软嫩细枝,左探右晃,嗅着空中的馨香,沾了一点王行川身上染上的血迹,露出软润圆乎乎的眼睛,似是不可置信。稍粗的枝条紧搂嫩枝,神色迷恋,又似摇摆不定,豆大的眼睛在冷倾夏与朝颜身上来来回回。
顿了良久,紫乌轻晃怀中细枝似告别,颇为不舍的扭动。
倏尔,一把扭断细枝,抛向朝颜,一淡乌光华隐入朝颜外翻的血肉。
肌肤如初。
朝颜回神,立马扫向刚收回脑袋的紫乌,扯过王行川的衣领:“这是什么?”
王行川脖颈一紧,眸中发亮,“咳,师妹…外伤好了!”
朝颜推了下在掌心装死的紫乌,它这是…帮她?
眼神倒是不错。
可惜没生在星弥…
王行川额间跳了下,小声提醒:“这紫乌,冷师妹的!”
他可赔不起了,一个两个的,都让他操心不已。
从未如此疲惫的王行川福至心灵:他叔祖平日也是如此?
呵呵——
摸了一把自个青葱水嫩的小脸,不禁摇头:他可没老。
冷倾夏剑法纯熟,比起几日前初入秘境的顿涩,若不是熟知她剑法之人,无人可知。
张天动作加快,拳脚更是一招快过一招的反制对方,眉眼不耐:不过一小小炼气期的弟子,如此轻狂。
灵府内玄纹波动,顺着经脉灌注剑身,波动的剑气在张天的身上划下一道道轻刃,眨眼消散无形。
冷倾夏旋飞踢向张天,左手持剑趁机刺入对方瞳中。
玄纹骤闪,冲出冷倾夏的灵府,顺着剑身径直捣向张天灵台,暴虐的收割黏附在灵台上的点点灰褐光点。
少顷,流光四起,旋成飓风,自张天灵台席卷周身经脉,围堵心房那碎片。
张天一脚踢飞冷倾夏,咬牙拔掉眼眶中的剑身,扔在脚下,碾成粉,温热血液自指缝不断滴落在地,面色凄厉,“该死!”
甩出数道聚灵符旋转成阵:“这是你逼我的!”
理英台上下灵息涌动,宛若掀起的万丈灵波,汹涌汇向阵中的人。
电闪雷鸣,天际隐隐传来阵阵惊雷。
“咔嚓——”
冷倾夏艰难起身,胸骨断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冷眼望着骤然闪现的紫雷,她没有时间了!
疯狂运转体内的灵气,‘蚯蚓’身形一僵,似受到感召,霎那化作流光,在灵府内盘桓。
“一诀方出,一物为祭!”
“去!”
涌动的灵气蓦然一滞,倏然调转方向冲向冷倾夏,疯狂涌入冷倾夏身躯。
等待许久了流光,终于得到了指令。
萦绕骤然盈满灵府的灵气,轻抚千万隐没幽冥的玄纹,轰然离体,化作灵刃刺向张天的心口。
“砰——”
飞速旋转的聚灵阵被利刃裹挟的灵气,砰然炸碎。
渐涌的紫雷,忽而消散。
“不……”
暴怒的男人面色狰狞,似被对方的无耻之举彻底激怒,赫然失去理智,疯狂运转体内灵气,徒手相抵。
灵刃似万年寒冰所化,猛然刺穿张天的掌心,径直刺向男人心窝。
张天气血上涌,噗吐出数口鲜血,难以置信:萤褐犀的千山守盾之力,怎会……
寒霜自他胸口逐渐漫延。
眨眼,台上的张天已被冰封。
眸中灰雾蓦然消退,似恢复了神智,倏尔瞳晕已开。
“噗——”
腥臭腐烂的一团破膛而出,径直向冷倾夏飞去。
台下众人轻呼:“那是什么?”
人心惶惶,但愿不会是他们所想那般…
冷倾夏分出一丝灵识竭力压制灵府内四处奔涌的灵气,周身戒备一把接住异物,指缝间不断滴落粘腻腥臭的液体。神色诧异,心隔之处残留些微的红润,略微起伏跳动,这是…张天的心脏。
流光缠绕的玄纹忽现。
冷倾夏忽然心领神会,它要,她救人?
换言之,这人…她能救。
蓦然忆起前世因她心软,魂归此世。
冷倾夏难得失神:失望,亦或是悔恨……
“那是张天的……”
“嘘——小点声!”
“此次宗门选拔,不是严禁伤人性命?”
“关键不能借用歪门邪道的邪术啊!”
“……”
“……”
众人既忧心宗门对此人的处置,又恐自己被人牵连。
理英台蓦然陷入沉寂,惊惧难安的气息渐生。
冷倾掀了下眼帘,流光紧贴在繁复的玄纹似在…邀宠?
不知是她的错觉:纤细一抹流光比起初见,身形略粗。
轻引一缕体内的灵气,“天引一溪,复尔神魂。”
忽然一道赤光自冷倾夏掌心冲天而起,遁入张天体内。
寒冰骤散,天地间山林草木的气息窜入张天鼻尖,他不是…死了?
指尖微动,猛掐腰腹,痛意顿生。
他…还活着。
神色复杂望向对方。
流光绕着指尖轻摇,忽而消失在指端。
它方才…是在夸她?
冷倾夏倏尔轻笑。心底隐有一念:冥冥之中,她生来…如此。
台下众人惊呼:“…活了!”
不知是欣喜还是庆幸,心思各异的弟子们难得惊讶了一刹。
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树上。
徐承珖指尖树叶飘落。
夏师姐指尖一紧,方抚平的衣袖又添了几道褶,功亏一篑。
师尊教导师妹丹书,不,非丹非医……难道是师妹的机缘。
对视一眼,两人难得陷入沉默:
按门规,私修邪术者,一经发现,斩神魂,焚法身,身死道消。
现下这人却被救了回来。
他们也无权私自处决。
雀扇忽现灵虚榜前:“此人,私修邪法,关押刑律堂,静待长老决议。”
“明日,理英台暂封一日,全部外门弟子配合刑律堂调查。”
“若经查处……按规处决!”
……
人群早已散去,又缓了片刻,方羽衣袖轻挥,飞身上了理英台,凝神感知,白玉如新,确保并无疏漏。
一道灵力击向远处的山林,山风骤起,枝叶摇动掩了她的踪迹。
理英台上忽然闪现两人身影。
“方才,为何不靠近?”夏师姐不解,“她在寻找何物?”
徐承珖轻笑:“比起这个,对方特意勾我们现身,好谋算!”
夏师姐:“……”
指尖轻捻,她现下比较想毒晕这个师弟,缘一峰中就这人心眼最多。
对她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藏头去尾吊人胃口,更是耍的她烟霞峰上下团团转。
幽暗林间,衣裙翩跹的女子轻笑低语:“果然,不好打发。”
棋逢对手。
怪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