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傅安蘅突如其来的疾症恶化似乎激怒了和安大军,士气空前高涨。
短短时日,战况如火如荼。众将士上下齐心,千军万马拧成一股绳,浴血奋战,邺军节节败退。
最后卯月廿九北秦关一战中,千军万马乘胜追击奋勇厮杀,和安军大获全胜,邺国割地上贡,甘愿称臣,两国交战自此落下帷幕。
阳春三月,大军整装班师南归。
回到京中时,已近月末。
早先邺军进献医治之法,用药蛊吊着傅安蘅一口气。
他病入骨髓,此法虽凶险,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进献医策的医使曾言,此法仅能维持一月半,若超出期限还未能顺息调血,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是以,方入京,沈莫和林清姒便将人送去了桃花谷。
桃花谷山清水秀,珍稀药材罗布,师父妙手回春,这般去处再适合傅安蘅将养身子不过。将人送去时,沈莫各方考量,才敢松下心弦。
在他和师父沈宴精心医治下,傅安蘅虽身体衰败之迹渐退,生机愈显,却仍然深陷昏睡。
林清姒则是寸步不离守着他,喂药端水,亲力亲为。
老神医说多在他耳边跟他说话或许能助他早日醒来,她便不厌其烦每日抽出时间在他耳边絮叨。
庆王念她破敌有功,封她为和安国史无前例第一位女将军,她终可与他比肩而立,共护山河。
府中腊梅自他离家后又新长了不少,唯恐风雪摧折糟蹋,她尽数采了酿酒。再过段时日,佳酿可成,倘若他有幸那时醒来,她大可不吝美酒,分他一杯羹。
府中一应事务皆有老管家杨儒操持,一切如常。
一年多来,和安军大胜西梁、夜渊、邺国,三国俯首称臣,解甲休兵,百姓安居乐业。而东部的东兴国自与夜渊大战险胜后也安分守己,朝贡不断。群雄逐鹿的平衡不再。
是以军中有所懈怠,疏于练兵。她和苏博南近日才将整顿军纪操练军马一事提上日程。
他这一躺下,倒是躲懒了。
芳芜自邺军兵败后,不求功名,不要钱财,只身回了家乡邺国。
醉仙居的生意依旧红火,傅庭筠于长安城护城河畔买了宅院,自立府门。他和表姐两情相悦,婚宴却是迟迟未办。
苏博南屡立军功,已擢升副将,傅家军也由他一手掌教,一切井然有序。
和安国泰民安,庆王年过半百聃于问道,退位让贤,太子萧弋登基。新帝即位,与新相携手,变革出新,轻徭薄赋,补贴耕农,广立书院,加开恩科,文武并举,举朝生机勃勃。
值得一提的是,新帝即位,百官大换血,而他傅安衡却稳坐定国大将军一位,哪怕百官以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堪重任为由,接连上书陈情,太上王与新帝都未曾松口半分。
邺国兵败后,风云变幻,改立太子,枭笙荣登东宫。后不过月余,邺王退位,新太子登基,广纳材勇,安抚民生。
本以为收拾残局操持政事会让枭笙焦头烂额,未料寄给傅安蘅的信却是源源不断,林清姒对此大为意外。
接到信时,她本欲拆封阅览回帖,考虑到此间多为兄弟二人私密语,深思熟虑后索性作罢。
回信未达,枭笙倒是全无怨怼,信札照旧跋山涉水而来,一封不落。此外,他还命人带话,说得闲便赶来和安国相叙。
……
傅安蘅醒来时,已是皋月,梅花早已零落成泥。
这日,林清姒照常去山中帮沈宴采药,将采来的药用笸箩装好晾晒后再去看傅安蘅。
然而等她如平常般越过竹屏风时,却发现床榻上空空如也——
每日安然卧榻的人竟不见踪影。
林清姒呆立原地,脑子一片空白,惊声呼唤他名字。
她刚转身,才发现角落里立着一道人影。
林清姒陡然愣住,垂落身侧的手无措地绞着衣衫,指尖泛白,双足似有千钧重,视线随着那道人影移动。
然后,人影跨过屏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胸腔热流滚烫,心跳声声加骤,如同擂鼓,她颤颤开口,道:“傅安蘅!”
每日唤无数遍的名字在唇畔响起,名字的主人终于鲜活如旧。
傅安蘅鼻尖一酸,奔向清瘦的人儿,一把拥进怀里。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女儿家的馨香萦绕鼻尖,傅安蘅贪婪呼吸,闭上双目颤声说道。
回应他的是怀中人轻微的哭泣声。
“姒儿可会怨我自作主张将你求娶,让你承受诸般苦楚,又可会后悔嫁与我?”
男人身体紧绷如冰雕,劲臂箍住她的力道极大,压的林清姒喘不过气来,没头没尾的话让她心头一震,怔愣了一瞬。
往日种种浮现眼前,心绪如在云端翻涌。
强按头的姻缘竟是他苦心筹谋……
林清姒挣扎着钻出他的怀抱,仰起头,濛濛视线缓缓移向眼前那张脸。
紧张让他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泛白,乌沉如点墨的凤眸里的恐惧和破碎一目了然。
曾经,她想过逃婚,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不知何时开始,她也会担忧身陷战场的他是否平安,在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时会心起涟漪,在他重伤昏迷时会悲痛难抑。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既是喜欢,无怨亦无悔。
长久的静默过后,轻缓坚定的一声“未曾”砸开空气中的凝滞,落在傅安蘅躁动不安的心上。
一切担惊受怕烟消云散,澎湃心湖归于平静。
林清姒看着熟悉的脸在她眼中缓缓放大,他亮如琥珀的眼中似有流光倾泻,丝丝缕缕尽数将她包裹。
俄而,腰身收紧,那人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缠绵缱绻。
榴花似火,微风穿堂而过,花香沁脾。
——却是不及,美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