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置身海城的回南天，仿若获得了一张仙境体验卡，长期有效，每年二月至四月无限畅游。
三年前夏末秋初，唐宁初到海城，爱上了这里四季如春的气候。秋季过得多么舒心，冬季就让她多么糟心。十年不遇的冻雨天气被她赶上了，和厉冬骋在快餐店见面的那天，冻雨甚至变成了漫天纷飞的大雪。
还好她未雨绸缪，行李箱里装着大学期间穿了四年的羽绒服，正巧派上用场。
从那以后，每次她和厉冬骋相约，必然会遭遇一场雨水过程。春季是和风细雨，夏季是暴风骤雨，秋冬有时是冻雨有时是雨夹雪。
唐宁暗自嘀咕难道自己有降雨的本领。
厉冬骋却说她会发大财，因为水为财，出门必逢雨雪，预示她将来能够拥有一笔不小的财富。
唐宁很开心，连声说借你吉言。
现在他肯定不这么说了。因为唐宁意外所得的财富，绝大部分是他发的红包和“赔偿金”。
回到海城的当天，唐宁把行李放回公寓，找了位小时工帮忙擦灰清扫。她只给宋缇绯发信息报了平安，没有搭理厉冬骋。
四天前他冲动的一吻，还有他语无伦次说的那些话，换来的是唐宁愈发冷静的应对。
她推开他，说你常常出差，来过京城不止一回，新街口这里四通八达，离什刹海很近，别的景点也多，不管你是旅游还是公干，都有机会到过这里。
厉冬骋急于表达我是和你一起来过这个地方，唐宁直接无视了。
没错，她带他逛过新街口，还在街边小店买下一把店主亲手雕刻的玉石印章送给他。
在唐宁看来，只想起一点模糊的片段是没有意义的。她相信奇迹，相信厉冬骋能找回丢失的记忆，她希望她这三年的爱不会落空，但她最希望厉冬骋健康快乐。
至于他对她的感情是不是一时兴起，能不能有始有终，她都不做预判，不去考虑结局。
即使悄悄吻了他，她也不承认自己喜欢他，即使他诚挚地二次表白她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厉妈妈说厉冬骋性格拧巴，唐宁何尝不是？
两位拧巴人，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仍是未知数。
为了让厉冬骋明白，一段关系尚未结束，开启下一段关系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唐宁可谓绞尽脑汁，宛若逆水行舟，不坚持就会被激流冲回原点。
所以只剩一条路走到黑了是吗？
假如厉冬骋永远想不起三年间他和唐宁的约定，那么两人的故事必将没有结局，情节发展分成两条支线，渐渐的，他们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和小时工阿姨一同擦拭天花板墙壁地板上的霉菌，一个念头在唐宁脑海灵光一现。
她走到阳台，摘下口罩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
找人给立冬写一封手写信怎么样？冒充那位消失无踪的“前女友”写来的，收信地址留厉冬骋父母家。
唐宁拦住忙碌不停的小时工阿姨，询问对方加一百块钱能否帮忙写封信。
“我写字不好看。”阿姨有些迟疑，还有些害怕，“写什么信，不是那种匿名举报材料吧？”
“阿姨，您别担心，我需要一封分手信。”
“哦，这个嘛，我可以帮你。”
信的内容不长，满打满算三百出头的字数。阿姨感慨，自从高中毕业就没写过这么多字了。唐宁不仅给阿姨加了工时费，还请她吃外卖海鲜芝心披萨。
美味的精致碳水和喷香奶酪，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小时工阿姨和唐宁交换了手机号，互加了微信，承诺以后上门打扫收拾屋子，给唐宁打九折。
下一位收到唐宁求助的人，是厉子姜。
“嫂子，能想出这个法子，你就是小诸葛再世重生！而且你知道吗？我马上动身去山城，回访我们基地认养出去的三只小猫一只小狗，时间刚刚好。”
厉子姜答应帮唐宁寄信，从山城寄出，送到海城收信人的手中，估计需要四到五天。那时，唐宁恰好在出版社会议室里和主编责编美编开改稿会，不会引起厉冬骋的怀疑。
当然，唐宁和厉爸爸厉妈妈打好了招呼。
二位长辈同意唐宁的做法。他们说，收到信之后，他们会拍照发给厉冬骋，了却眼下最困扰他的一桩心事。
不过大家心中都有点打鼓。
虽然亲戚都说没人拍过唐宁的照片，但保不齐百密一疏，可能某张合影或无意拍下的自拍里会有唐宁的脸。
唐宁也在想，如果某次和厉冬骋外出，被路人的镜头捕捉，就像心理学小组巫静姐为女儿拍照却把他俩拍进去一样的极小概率事件，并不是不可能出现第二回。
倘若真的出现类似情况，唐宁已经想好了对策。
主打一个坚决否认，一问摇头三不知，厉冬骋要是反复对比，她就说他有脸盲症认错人。
好吧，就这样吧。
立冬，只要你的心结打开，我就不会继续纠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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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稿会第一次会议，主编针对《心有灵犀》绘本的故事主题和立意提出了三点疑问。
唐宁逐一解释。
主编并不完全认同。他建议唐宁作出修改，尤其是绘本受众普遍低龄的市场，爱情题材是否能被小朋友接受，这是作品成功最重要的前提。
责编龚晓曼是很看好这个故事的。
主编离开会议室，龚晓曼追上去据理力争好半天，最终敲定不大改的解决方案。
美编林奔也喜欢唐宁的创意。他本来在另一组担任霍易众老师剪纸画风格成语故事的美编，看过唐宁的大纲和草稿，主动请缨加入新人组，和龚晓曼一起支持唐宁的创作。
如亲姐如兄长的两位编辑呵护唐宁，是厉妈妈在幕后润物细无声的鼓励。
“小唐，你好好完善你的作品，明年四月博洛尼亚的童书展，我们社送你的书去参展！”
厉妈妈的肯定，是唐宁创作道路上最强有力的基石。
自由插画师收入不稳定，作品被退稿是常有的事，在漫长的绘画生涯中，遇见一位伯乐颇为难得。
前有厉冬骋的倾力支持，后有厉妈妈的赏识和重用，唐宁深知自己是无比幸运的。
她早已坚定了信念，无论以后她和厉冬骋走到哪一步，她都把厉妈妈当作良师，厉子姜当作益友，与他们一家人保持往来。
世上的缘分，除了爱情和婚姻，还有许多别的形式，不是吗？
走出出版社大楼，天空积雨云密布。
空气湿度已经很高了，下场雨大概能透亮一点？唐宁打开手机地图，寻思着去哪儿吃顿下午茶比较理想。
一双粉白色板鞋闯入她的视线。
鞋上是五瓣花点缀的白袜袜口，再往上是粉蓝格及膝百褶裙，娃娃领荷叶袖白衬衫，栗色长卷发，以及一张化了无辜妆容楚楚可怜的脸，眼尾红，鼻头也红，像是哭过的模样。
唐宁没在第一时间认出突然出现的女人。
等她回过神，女人已亲热地挽住她的手，提议去马路斜对面的咖啡馆坐坐。
“你是……白景夕？”
“你记性真好，只见过一面你居然能说出我的名字！”
“我们不熟。”
“说这话多没意思。我今天来找厉冬骋，前台说他去外地了。你是厉冬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相逢不如偶遇，陪我聊聊天呗，缓解一下我找人没找到的尴尬。”
唐宁心想，你不是更牛掰吗？厉冬骋的病房里，我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你现在突然冒出来和我做朋友，简直离谱！
“我喝不了咖啡，你请我喝酒吧。”
她以为这样的要求能劝退眼前的女人，孰料失算了。
“你喜欢喝什么？白酒，啤酒，红酒，香槟？”白景夕说，“地方呢？去我家，还是酒吧？”
唐宁暗暗叹气。
“上下九步行街，我们选个档口吃肠粉，顺便喝点啤酒。”
白景夕看看她，倏然一笑：“肠粉配啤酒，你的品味蛮独特的嘛！”
“不喝啤酒喝什么？”唐宁笑着反问，“红星二锅头你喝吗？我好久没喝了有点馋这口。”
“喝就喝，谁怕谁啊！”白景夕仰起头，“听说你们北方人酒量好，我在我们家也是第一名的水平，今天正好和你切磋切磋，比比谁更厉害。”
“走吧。”唐宁说，“希望你成为我合格的酒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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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脑勺的疼痛以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席卷而来。
唐宁翻个身，想着忍耐一会儿不吃止痛药了，然而后枕部血管频繁跳动，她突然有点恶心。
窗外雷雨交加。
她拉开卧室的门，来到客厅。
一道闪电劈下，仿佛把夜幕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亮光之中，唐宁看到客厅中央站着一个人。
她顺手抄起卧室门口的晾衣杆：“谁？”
按下顶灯开关的刹那，她发现是错觉。
客厅根本没人，或许是窗外某棵树长得像人形吧？
喝了半瓶纯净水，唐宁从冰箱取出罐装橘子汽水，拉开拉环的同时，她又感觉背后有人。
这次，她没急着回头看。
情绪稳定地喝光汽水，胃里的恶心暂时压住了，她才转身，与空气对视。
去年冬天，海城遭遇了冻雨灾害天气。
公寓楼前树木的枝条全都结了冰，挂满形状尖锐的冰锥。某天晚上，唐宁被奇怪的声音吵醒，也在客厅看到了人形的影子。
那时她胆子大，独自在客厅待到天亮，睡不着索性信手涂鸦，寻找新作品的灵感。
第二天一早，厉冬骋打电话问她公寓楼水电是否正常，她才把夜里看见幻影人形的事告诉他。
不出四十分钟，他和早餐一起到访。
“宁宁，下次再有奇怪的事发生，你不用等到天亮再跟我说。”厉冬骋忧心忡忡，“你租的房子明年几月到期？到时换个地方住吧，离我近点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