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锈玫瑰
邵黎看到她双手扒着车窗边沿,跟他道谢,莹润的粉色指甲与黑漆漆的车框对比鲜明,明晃晃得让他移不开眼。
在她转身离去的刹那,邵黎终究开口,难得带了些急切,“郑小姐,记一下我的手机号吧?”
郑羽呆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工作号,等你到家了给我发条短信。一个女孩,我不好送你上去,不确认你安全也不放心走。”
他淡淡解释,宽阔的手掌朝她伸出。
郑羽赶忙递出手机,看到他长指点进通话界面,输了一串号码。
“这个号码只有工作相关才会用到,你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呢?
郑羽想,他可能怕被误会成别有所图,而工作号码就隐晦地告诉她,他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小人。
其实,他就算借机要到了一个女员工的私人号码,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一个号码罢了。
这男人太正直,太细心,确实显得有些老派。但郑羽偏偏喜欢。
听出内里意思,她并没有感到多开心,只确切地知道他对她当真毫无心思。
默默叹气,她点头,径直回家。
等进门口,按亮手机屏幕,她将那串号码复制到短信,给他发了信息过去。
她发完后就跑到窗口,隔着窗帘看楼下停留的那辆黑色suv。信息发出没多久,它逐渐掉头,驶出小区。
“这人,真是好得让人生气……”
而另一边,邵黎将从车背靠椅里翻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手机打开,盯着那寥寥几字的短信看了又看,待屏幕熄灭才揣回兜里。
车缓缓驶出的当下,他手指在衣兜里摩挲着手机,几次想拿出却又放弃,犹豫间便到了他家。
独栋别墅院落,新中式风格的木门能透出里面古色古香的庭院,门口两盏落地灯立着,发出幽淡微光。
代驾羡慕地看看四周,将车停进了地下车库,把钥匙交还给邵黎的时候,他还有些诧异。
明明开的不是什么豪车,车库里也就这么一辆,想不到竟是个有钱人。而且,看这长相,应该算个富二代。
邵黎不知道他内心所想,拿出几百块钱给他作小费,“今天实在麻烦你了,大半夜的,还载着我们跑了好几个地方。”
代驾推脱几番,接了,注意到他手上那个破损的手机,看着倒像火烧锤砸一般,不仅样式老旧,连外头黑色漆皮也掉了大半。
这个富二代省钱的路数还真是奇奇怪怪,他将钱塞到怀里,匆匆走了。
邵黎则在沙发里陷入一轮思想争斗。
他手上仍旧拿着那个破旧手机,亮起的屏幕停留在短信界面,只有唯一的一条。
[多谢邵总,我已经平安到家了。您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哦。]
最后跟了个黄色笑脸,咧开大嘴,笑得脸颊酡红。
她似乎很喜欢这些东西。
他不免又想到那张便利贴,被他夹在某本书的角落,唯怕昭显其见不得人的心思。
手指在屏幕边缘敲了又敲,他凝神片刻,抬指选中那串号码,将它存为联系人,却又对名称苦恼。
蹙眉片刻,他打下几个字,保存。
屏幕上只有一个联系人,备注是:无语小姐。
他望着,又出神地笑,眼里藏了莫名的欢喜。
隔天一早,邵黎去loe摄影部视察工作,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今天有个朋友酒吧开业,给了几张优惠券,有人想去尝尝吗?”
他手上拿了一沓纸片,作势要递给大家,众人不敢不接,唯一欢喜的恐怕只有郑羽。
她看着这张巴掌大的纸片,上头印满了玫瑰,沾满尘灰铁锈的栏杆穿插期间,透出颓败糜烂又生生不息的娇艳,是一种诡异的美感。
翻到背面,有一些店面介绍,包括地址和饮品,竟然不止有酒,还有完完全全的奶茶。
酒吧里卖这个,她有了点兴趣。
“今天下班,有人想去吗?我可以捎你们一程。”
众人纷纷摇头,拜托,谁会想跟上司去酒吧啊?
然而,郑羽却缓缓抬手,众人纷纷震惊地看向她,这还真有上赶着跟上司去喝酒的!
“喂,想喝过几天跟我去啊。跟邵总可喝不尽兴啊。”李暮在她耳边轻声念叨。
“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狗了?”阮恬甜也不放过她。
郑羽逐一搪塞过去,在下班后坐上邵黎的车去那个酒吧。
过了会儿,却看到他开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室,听到他柔声解释。
“他的酒吧就在这个商城里,但我们还是得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空着肚子喝酒太容易喝醉。”
他们只是消遣,不是买醉。郑羽也懂,遂点头。
邵黎将选地方的主动权交给她,她想到前些日子在段视频软件上刷到一家店,风评貌似不错,碰巧就在这附近。
到了一看才发现,环境真的是有点简陋。
跟旁边的正常铺面比,它只有半个店面,另一半是个卖煎饼果子的店,两家紧紧挨着。它的铺面前支了个红棚子出来挡雨,此刻艳阳天,上头盖满了灰,让人一看就有些倒胃口。
郑羽也没预料到是这模样,扯着他衣角要将人拉走,反被他半推着肩往里走。
她肩角微烫,腿忽然有些不灵活起来。
进去左手边是一长串方桌子,摆了四五桌的模样,另一边是条窄窄的过道通到里头去。厨房在最里面,能听到些锅碗瓢盆的声音。
“中国人传统,来都来了。”他拿起筷子顺手用开水烫了,递给她。
郑羽知道他这是顾忌她,也不再多说。
毕竟上司都不介意,她也只在意饭菜好不好吃。
过了片刻,有随意扎了把头发的女人走出来,笑容满面,眉却始终皱着。
“这是咱家的菜单,二位看看想吃啥啊?”
邵黎抬手,示意交给她点。郑羽接过那张菜单,问他忌口。
“我海鲜有点过敏。”
郑羽震惊抬头,“那我给你带的饭里有章鱼烧啊!都怪我,当时应该问过你再做决定的,真是对不起!”
他挑眉,扶了下镜框,“一点点罢了,而且那章鱼烧我也没吃。浪费你好意了。”
“幸好没吃,真吃了我才是该烦心。”
他闻言,舔唇,几欲张口却终究没说话。
让她烦心也算是一种记挂,倒不如说实话呢。罢了,烦心就得皱眉,那么好看的眉,得舒展开才是。
她跳过海鲜,点了土豆炖牛肉,清炒时蔬,看到板栗炖鸡的时候晃神片刻,将这个也加上了,又递给邵黎看他还要不要加。
他看几眼,加了道红烧小排。
女老板拿着菜单走的时候,还调侃了他们一句,“两位真登对,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们是同事!上下级关系,他是我老板。”
女老板点头,冲邵黎笑,“那我和你应该挺有共同话题的。”
邵黎也含笑点头,眼神却频频瞥向郑羽,对她刚刚的巨大反应颇有些在意。
后厨饭菜上得极快,他们尝了都觉得味道不错,没有白跑这一趟。只是过了会儿,还有一道菜迟迟没上。
过了会儿,那女老板面带愧色地走过来,放了叠花生米在桌上,“实在不好意思,厨房里板栗都用光了,那道菜我给你们划掉吧。给你们盘花生米,就当补偿了。”
“怎么样?我这儿虽然环境不咋的,菜还是挺好吃的吧?”
郑羽有些失落,牵起嘴角点头,等她走后却咬着筷子出神。
邵黎见了,看她几乎没动几口,问道:“怎么不吃了?不是说味道不错吗?”
“吃啊。邵总你也吃。”
她笑笑,再度夹菜吃饭。邵黎看她几眼,目光落在那盘作为补偿的花生米上,停了会儿。
二人吃得差不多便结账往酒吧走,幸好他们也不是为了吃饱,所以三个菜分量虽不多却也够吃了。
转过街角,二人来到一个商场大楼,它的身后有一排商铺,其中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夹在其中很是扎眼。
它廊上挂着个招牌,写了串花体英文:rusty rose,右下角是“尘锈玫瑰”四个字,通体闪着淡淡的玫红色。
郑羽抬手去推门,被身旁的男人抢了先,他仍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她道了声谢便走进去,看到内里景象,顿时有些震惊。
一楼放眼望去很大,两三个吧台穿插在其中,剩下的都是一些两人座的小桌。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进门正对的墙面,裱了一副长画,画的是烂尾楼里向阳生长的红色玫瑰,起锈的钢筋块块凸起,有些正穿透娇艳玫瑰花心,凑近看甚至能发现水珠,疑似是它在落泪。
艳阳交织下,显得浪漫又悲伤,像黎明前敲起的钟声,在空荡狂野长久回响。
她盯着这幅油画,有些出神。
邵黎不催他,耐心等她欣赏够。
旁边又凑过来一个人,他身材精瘦,和邵黎一般高,哥俩好地揽着邵黎,脸上带一抹肆意的笑,整个人狂放张扬,又带点颓丧的慵懒。
“这谁啊?”
郑羽听到声响,扭头,对上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一瞬间只感觉这个人和这幅油画实在是像。
华美又苍凉。
而他甚至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衣,搭一条纯黑宽松牛仔裤。
“朋友。”邵黎面色淡然。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久久未动,此刻耐心反倒没那么好了,也偏头去看身侧的方时轻,只觉他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与往日无差。
“哦,朋友啊~”方时轻懒懒散散,拖长了调子。
“别犯浑。”
邵黎语气稍重些,警告地瞥他一眼,总是温和的眼多了分不满。
毕竟他这个朋友,实在太乖张,吓到她就不好了。
方时轻立马收敛,端正些姿态,同她握手,稍触即离。
“你好,我叫方时轻,邵黎的老朋友。你叫?”
“我叫郑羽……”她还有些晃神。
“哦!你就是那个‘无语小姐’吧?”
“你怎么知道的!”
方时轻噗嗤一笑,“上次他出糗的事,我知道了。真是难得,他没长脑子的时候可是很难看到的,这件事我可以笑他一辈子了。”
“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此一见啊!”
郑羽又开始尴尬,所幸被邵黎揭过了话题。
“开业第一天,不去招呼你的客人,跑这来躲懒是吧?”
“啧,你不也是我的客人吗?”
邵黎躲开他揽过来的手臂,“废什么话,还不快走。”
方时轻挑眉,眼神在两人身上转啊转的,临走了还背转身,朝他们笑得好似春花。
“你们两随便喝啊,今天消费我包了,就当是份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