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小姐
郑羽没等来邵黎，等来了李暮。
她还是一头如水一般的黑直发，单眼皮，眼尾微扬，配了一身利落的贴身黑裙，大大的裙摆从腰间撒开，盖住白花花大腿。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李姐，你不是说不来吗？”
“改主意了，与其在家窝着不如来凑凑热闹。不过这个酒会办得也太无聊了，搞个假面舞会都好点。”
“也是。”郑羽笑着附和。
李暮看一眼她空空的手，晃动手里的红酒，“怎么不喝酒？”
“我酒量小，不想在不熟悉的地方喝得醉醺醺的。”
她点头，“也是，女孩子警惕点好。”
郑羽微愣，她其实并没有这心思，只是想着过会儿要是见到邵黎，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不太好。
显得她像个酗酒过度的女酒鬼。
“那去跳舞吗？”她指着里面一个半圈舞池，男男女女在悠扬钢琴曲里舞动。
郑羽看一眼，摇头，眼神瞟过入口，见那儿还是没什么动静。
她叹口气，又吃了口蛋糕，被甜腻得发慌，想起邵黎做的甜点，觉得还是他做的好吃。
李暮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她们一个喝酒，一个吃蛋糕。中途也有人来邀她们跳舞，二人双双拒绝。
估摸着要散场了，李暮将高脚杯里最后一口红酒饮净，朝她伸手，“回家吧？”
郑羽有些不舍，想再等等，可看李暮醉得微阖的眼，终究伸手握住。
“喝这么多干啥。我给你打车吧？还记得家在哪儿吗？”
“南莎雅苑三栋！”
李暮的声音太大，一嗓子甚至盖过低缓的钢琴曲，陆续有人将视线投来。
郑羽赶忙捂住她嘴，在她耳边恶狠狠念叨，“咱声音能小点不？想招贼惦记啊！”
她嘟嘴点头，食指放嘴前“嘘”一声，“小声说。南莎雅苑三栋306……”
一个不开口看上去有些清冷的美女，如今有些憨傻，郑羽看得好笑，半扶着她往外走。
抬眸间，那深蓝帘子被撩开，她心心念念的人总算出现在入口处。
他穿了一身暗蓝色西装，头上戴一顶圆边矮礼帽，看上去有几分绅士做派，贵气十足。
邵黎视线不动声色地巡视，一眼便注意到角落的郑羽。
她身穿绸缎粉裙，裙摆过膝，面庞明媚，像一支娇艳的粉玫瑰。
只是双手扶着个颇眼熟的女酒鬼，微躬着腰身，样子有些狼狈。
他长指挑一下金丝镜框，将其扶正，慢步走到她身前，行至近处，右手脱帽放胸口，行了个繁复的骑士礼。
“芜羽小姐，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话还未说完，那个熟悉的女酒鬼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邵黎正身，将帽子原样戴回，半挑眉，疑惑发问，“她这是怎么了？”
“喝多了，邵总别介意。”
郑羽虽然隐约感知到李暮可能不仅仅是喝多了，但仍未多说，没一会儿便感觉压在身上的力道一松，李暮已经被他搀着手臂放在了长沙发上。
李暮笑得直不起腰，索性躺在沙发上仰天笑。四周视线不断，只有她身边的两个人稍显尴尬。
“我让梁齐过来一趟，开车送她回去。我喝过些酒。”
郑羽点头，感叹他当真绅士风度。是真的对谁都一样，她并不是那个例外。
“我的傻姑娘哦～”
这歌剧一般的叹声将二人视线引过去，只见李暮半坐起身，长手勾住沙发靠背，红着脸笑，“你还真把这个笑话到处讲啊。不过，邵总竟然这么幽默，还真是在我意料之外……”
人醉得直眯眼，神思却清晰，这一刻还不忘喊邵总。她说完，砰地又躺倒在沙发上，不再动弹。
郑羽尴尬得手脚都无处安放，面对邵黎投来的疑问视线，硬着头皮道：“其实我叫郑羽，之前跟你说我叫郑芜羽，是想讲个笑话的。”
“洗耳恭听。”他目光坦荡，真等着她说未完的话。
郑羽也稍微缓过来点，“为什么叫无语小姐呢？因为我话多且密，经常让人无法插话以至无话可说，久而久之朋友都拿无语小姐来调侃我。这绰号又正好跟我的名字有些联系，于是，就有了这个笑话。本是想着拿来逗人开心……”
可往往不是对方不懂她的笑点，就是没说完便匆匆结束，但今日这种情况，却是头一回。
她有些懊恼，他该不会以为她故意骗人吧？但都解释到这份上了，似乎更不好多说。
想着，她眉毛又纠到一起，连邵黎嘴角的偷笑也错过。
“郑小姐果真才思敏捷，是个开心果。”
“可我这个笑话还是失败了啊……”
“或许不算失败，”他斟酌一番，“我如今的恍然大悟，不更显得这个笑话余韵悠长吗？”
“我想，我可能会一直记得这个笑话。”
郑羽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吗？”
“当然。”
“那我这个笑话还算成功，起码有个忠实听众。”
邵黎浅笑，暗道这姑娘真是好哄。
两人说着话又往沙发上坐，那沙发被李暮占了大半，他们只能坐一个小角落。
邵黎坐在扶手上，把那块小位置留给她，长手交叠在一处，看她一个劲吃蛋糕，偶尔抬手锤胸口，眼神若有所思。
“失陪一下，劳你先看好她。”
郑羽看他起身，指着自个儿耳朵，“放心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轻声笑，大步走了。
郑羽看他走到厅中，被几个中年男子围着，脸上含浅淡的笑意，接过半杯鲜亮的红酒，同他们交谈。
不愧是高管，这种酒会也要社交，真的好忙啊。
等到人影渐远，被人群掩盖，她才收回视线，觉得连吃这么些蛋糕嘴里齁得发痒，用银叉一下一下戳它。
不晓得可怜的蛋糕身上出现几个洞，耳边忽然听到一道清冷嗓音，有几分熟悉意味。
郑羽抬眼，果然看到邵黎站在身前，“你不忙了吗？”
邵黎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仍顺势含笑点头，“忙完了。”
还挺快，她喃喃，又看到眼前递过来一杯棕色饮品，冒着微微的热气，顺着它往上看，是深蓝色的袖口。
他那双黑瞳沉沉望过来，像一汪海。
郑羽稍楞，下意识接过，“这是……咖啡？”
虽然并没闻到咖啡味，但她先前看过一眼，满长桌的饮品除了各类酒就是咖啡。
“奶茶。”
“啊？这有奶茶吗？”郑羽啜一下，清甜升腾，口中干燥缓解几分，“还真是奶茶，你从哪儿弄来的啊？”
“你刚来还不太熟悉，公司每层楼都有个茶水间，什么都有点。以后要是饿了可以去找点吃的。”
她了然地点头，没问他怎么知道她爱喝奶茶的，只是捧着这杯温热的奶茶，每一口都喝得小心。
邵黎眼里藏了笑，看她松鼠一样小口喝，想着他那天果然没看错。
当临时模特那日，邀他喝咖啡时，她手里捧着的花哨包装，果然是杯奶茶。
至于为何要辗转替她煮一杯奶茶，他只当是弥补那日的拒绝。
眼看她喝得差不多，邵黎才慢悠悠开口，“梁齐家里出了点事，抽不开身。我刚叫了代驾，应该快到了。现在往楼下走吗？”
郑羽点头，想去扶醉昏昏的李暮起身，一只大手绕过她，攥住李暮的臂膀，将人提起来，带着她往前走。
郑羽赶忙跟上，小碎步在后头跑几步，前面的邵黎的脚步立时慢下来。
几人一路到地下停车场，代驾恰好也到了，单手提着骑来的小单车，另一手搓裤缝，笑嘻嘻的。
“老板，咱们车在哪儿呢？”
“认得出李暮的车吗？”
“认不出……”
邵黎点头，直接将他的车钥匙给代驾，往前头一指，报了串车牌号，“那辆黑色suv，劳烦了。”
“没有没有，老板客气了。”
他将李暮往那边扶，还抽空朝郑羽说，“跟紧我。”
郑羽失笑，她虽然呆了点儿，也不是傻子吧。
邵黎将李暮放在副驾驶位，给她系上安全带，看她嘴唇喃喃但不再闹了，才放下心，径直坐到后头。
郑羽看他坐到身旁，也没什么疑问，毕竟这是他的车。
“李暮家在哪儿，知道吗？”
她忙答，“南莎雅苑三栋。”
“师傅，先去南莎雅苑。”前头代驾司机应好，他微低头，贴近郑羽几分，“夜深了，过会儿让车开到你家楼下，会介意吗？”
郑羽赶忙摇头，“当然不介意，邵总一片好心嘛。”
邵黎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身子后仰靠着车背，松开西装的一粒扣，将它微敞，下意识要去拽松领带，撇了眼身旁，没再动。
“不好意思，习惯了。”他也不再将扣子扣上，直起腰背，却带了几分颓丧的倦意。
郑羽摇头，直说没事，眼神却不受控地往他身上走。
后座没打灯，只有街道的灯光透进来。时而是刺目的白，时而是昏昧的黄，间或有流光溢彩的色彩染在他身上，脸上，平添几分荒靡。
这只雄狮像卸下了些防备，让人看到他身上不同的意味。
而这，只有郑羽看到了。
起码，此时此刻，只有她看到了。
郑羽不免又想起那个萝莉美女，忍了这么些天，此刻却忽然觉得不吐不快。
“邵总，有喜欢的人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
郑羽听到他闷声笑，在暗夜里红了脸，“随便问问。”
他思衬片刻，“暂时没有。”
她心底欢呼雀跃，面上不露声色，甚至叹气道：“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他尾调稍扬，是好奇的口吻。
“为没能拥有邵总的人感到可惜。”
邵黎轻笑，“你这话真是抬举我了。”
他还欲再问，生生克制住，望向窗外变换的街景。
[那你呢？你会觉得可惜吗？]
未曾说出的话隐散在风里，畏惧爱的胆小鬼，终究迈不出第一步，只能在角落里自叹自惜，演无味的独角戏。
这是他自找的惩罚。
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