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冰茶
方时轻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店里人霎时都看过来,郑羽连带着脖颈都红透了。
邵黎无奈摇头,暗道终究还是没拦住这人犯浑。
“抱歉,他的话你别在意。他是个缺根筋的傻子。”停了会儿,看她还低头不语,邵黎又问,“还想喝吗?不想的话我送你回去。”
“喝!”
“中国人传统嘛,来都来了。”
他也笑,附和道:“也是,我们多喝点。喝穷他,让他知道乱说话的代价。”
郑羽哈哈笑着,跟他在吧台处坐下。
店里的调酒小哥是个卷发男孩,声音清澈又动听,总是带着笑同客人说话。
他似乎认识邵黎,率先朝他走来,“邵总,喝点啥啊?”
“你跟他好的不学,学贫嘴?”
温和的一声,带了点压迫感。
那卷发男孩收敛些,“哥,别生气啊。你这不是这么久都没来了,想你想的。”
“好好说话。”
“哥,还是老样子吗?”他递过来一份菜单,看到这单子被邵黎推向近旁的女人,顿时恍然大悟。
“哥,介绍介绍啊。”
邵黎瞥他一眼,“这是公司新来的摄影师,叫郑羽。”
转向郑羽就更柔和些,“这是我学弟,大学生来兼职的,有几年了。”
“哥,你咋不说我叫啥。”卷发男孩眨巴着眼睛等了好久,他这便宜哥哥忽然没下文了。
邵黎问郑羽,轻声细语的,“想知道他名字吗?”
郑羽其实不在意,但他这话问得怎么别有用意呢。况且卷发男孩在一边委屈的模样,好像只乖小狗哦。
有点可怜巴巴的,不忍心直接拒绝。
“郑姐姐,我叫……”
卷发男孩等不及便自己开口,忽然感受到寒凉视线,扭头一看,邵黎正唇角勾笑地跟他对视。
明明和颜悦色,他轻抬眼镜,眼睛里却满满写着:再乱喊就解决你哦。
总之卷发男孩是这么解读的。
他战战兢兢收回话,重说道:“郑姐,我叫游伽天。你喊我小天就好了。”
他一瞥,邵黎危险的视线还凝滞在他身上。
这也说错了?
“郑姐,您随便喊我什么都行,您开心就好!”
郑羽眼睁睁听着她辈分往上爬,没觉得尊重,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真是古怪啊古怪。
邵黎的视线总算挪开,游伽天叹一口气,暗自腹诽:黎哥生气的点越发让人摸不清了。
唯一获胜者手盖在玻璃酒杯上,并没有觉得开心,只觉得烦闷。他是带郑羽来放松的,不是来介绍给他们认识的。
这么好的姑娘,记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名字,不如好好记牢他。
“小天,麻烦你给我来杯长岛冰茶。”
邵黎挑眉,望向她,“这是酒,知道吗?”
“知道啊。”
她脱口而出的回答让邵黎微惊,可能是先前一直看她喝奶茶,也可能是她外表太过乖巧。
他想当然地便认为郑羽很少来酒吧这类地方,自然也觉得她误以为“长岛冰茶”这种听上去很有迷惑性的东西不是酒。
好像面对她,他总是会想当然,总是会不经大脑思考。就好比先前闹出的关于她那个姓名笑话的尴尬,但凡他能看一眼郑羽和loe签订的合同,都不至于那样。
邵黎品着清冽的酒,想着这可能就是色令智昏的另一种表现。
尽管郑羽并无此想法,但也请先允许他,在令人迷乱的酒吧,可耻地欺骗自己一番。
这是他高于此间众人,独一份的寻欢作乐。
却仍是甘愿低于她的。
郑羽其实不太喜欢喝酒,也很少来酒吧,她喜欢把事情掌握在手里的感觉。醉酒后迷蒙如踩云端的感受,她不喜欢。
但偶尔喝一点确实能消除连日的疲惫,让心绪稍微放松。
她小口抿着酒杯,里头是浅棕色的清透调子,入口先是酸涩,带一点微苦,随即是回味的甘甜。
长岛冰茶太烈,伏特加、龙舌兰、金酒等混在一起,即便是先加几大块冰垒着,再调制,也烈得很。
所以她通常不喝太多,只喝小半杯,到微醺时便晃动玻璃酒杯,听里头融化的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响声,看明灭的灯光穿透玻璃杯折射的悠悠光影。
邵黎单指撑着下颌骨,微偏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小姑娘酡红着脸,脑袋歪着,双目盯着里头晃动的碎冰,缤纷幻彩穿透玻璃酒杯,染几道浅淡的光影在她雪白手背上。
她眼里似乎也映了玻璃杯的影子,沾了那浮动的光。
他看着,久久移不开眼。
什么时候他才能取代那玻璃杯,成为她眼里的影子呢?
酒色声声的嘈杂之地,似乎总让人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摘下眼镜,觉得他可能是醉了。
“邵黎。”
她几乎不喊他的名字,此刻却对着玻璃杯里浮动的光斑轻声低语。
邵黎自然也听到了。
她也醉了,他这么想。
有一种隐秘的庆幸在他胸口升腾辗转,这庆幸源于他们共同的醉意,还是源于那声她低唤的名姓?
他也理不清这层思绪。
然耽于酒色一时,总归要抽离出来。
邵黎复戴上眼镜,长指敲响郑羽身旁的桌面,嘀嘀哒几声响,引来她迷茫的视线。
“醉了吗?”
“没醉。”
像上课乖乖举手回答问题的小同学,邵黎唇角深深,起了逗她的心思。
“真没醉啊?”
“没有。”
“那我考你几个问题,好吗?”
“好。”
“我是谁啊?”
“邵黎。”
“是你的谁呢?”
郑羽看着他,神色忽然就变清晰些,慢悠悠数着字开口,生怕说错了般。
“是老板,临时老板……”
邵黎浅笑,“看来还是醉得不够厉害。”
他走近些,握住她手臂将人扶起,“自己能走吗?我带你回家。”
“你是谁啊!我是老板带来的,等他带我回家!”
“老板带你回家。”他凑近些让她看清,柔声笑着。
“嗯,老板带我回家。”郑羽眯缝眼瞧他,转而露出个甜笑,挽紧他手臂。
待两人半依偎搀扶着走远,吧台里的游伽天还是有些合不上下巴,“这是什么一问一答小游戏吗?真像诱拐现场……”
他浑身激灵一下,赶忙跑去给喉咙都喊哑了的客人调酒。
走到外头,冷风一吹,郑羽的脑子稍稍清醒些,但还是昏沉得只想找个人靠着。
邵黎搀着她,解开外套披在她身上,“还知道家在哪儿吗?”
她也不知听没听懂,抬眸,垂首,脚步照旧晃悠悠的。
邵黎轻笑,所以这是个来过酒吧又偏偏酒量不太好的……
不知分寸的小姑娘。
他摇头,将人摆正,修长的指节给她扣外套扣子。晚风寒凉,她受冻就不好了。
一抬眼,却撞进她如水双瞳,柔柔眼波内清晰印出他身影,晃晃荡荡的,让人心慌。
邵黎迅速偏开眼神,语气寡淡,“看来是不知道了。那,替你在附近开间房吧?”
明知道不会有回答,他摇摇头,闷声笑自个儿一番。
最终他还是将郑羽带到附近的一个酒店,只是刻意选了个最贵的,想着贵点安保能好些。
扶着她到前台时,工作人员看他们的目光十分暧昧。
深更半夜,俊男靓女,酒醉微醺,确实很难不让人乱想。邵黎下意识想解释,又笑他跟一个陌生人解释什么,便递出银行卡。
“一间大床房,多谢。”
进到室内,温度上升醉意反更深。
郑羽软着脚,不自觉往邵黎身上靠,他脸色稍变,又不好将人推开,端着脸接过银行卡。
工作人员的目光更显得含糊不清,透着揶揄。
邵黎有些焦灼地等她登记完,半圈着怀里人去房间。
近乎慌乱地奔走,刷卡进门,将她安放在大床上,他甚至松了口气,然而那若有若无的馨香却始终萦绕在他鼻间,叫人不得安宁。
返身欲退出房间,袖口却被拽住。
他回头,床上的姑娘脸颊酡红,双眼迷蒙,红唇是同样的娇艳欲滴。
口舌发痒,他喉结滚动,另一手拎住她袖口,提起,将如玉的手指根根拨开。
他衣袖总算得以解脱。
“能醉成这样,还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邵黎无声叹气,在屋内环顾片刻,找出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将空调温度调高,终是走了。
工作人员看这个帅哥拎着件外套,稍显狼狈地从她身前走过,有些惊讶,下意识看电脑时间,皱眉。
他从上去到下来,只有五分钟吧?这……未免也太快了点。这么帅,看上去就很行的样子,结果,唉……
她一口气还没叹完,走到半路的邵黎又折返回来,冲到前台。
“你好,能用一下纸笔吗?”
她楞楞点头,看眼前男人提笔在桌面一张废草纸上写着什么,似乎是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号,刚刚215房间的姑娘,如果她有什么情况的话,麻烦你打这个电话联系我。有劳了。”
对面男人微笑着躬身,她看得晃神,忙点头。
这世间竟还真有男人如此正直啊。美人在怀都不为所动吗?
她看着邵黎径直走远的身影,默默地想,心里不可谓不羡慕。
毕竟换位思考,如果是她面对一个醉得晕乎乎的帅哥,是不会甘愿只当个柳下惠的。
奈何,这世间竟有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