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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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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榭秋迈入房门,江云嘉尚处在昏迷之中。

    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看着他清俊的脸,此刻变得无比苍白。

    她伸出手,想要描摹他的脸,手却停在半空中,迟迟未去触碰。半响,仍是颓颓收了回来。

    唤人取来热水与布巾,浸湿了再拧干水,为他细细擦拭脸庞后,便静静守在这里。

    他的伤皆是因她而起,若不亲自看着他醒来,她心中实在难安。

    天色逐渐落黑,小轩窗外的凉风习习而来,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进。这个时节,夜晚依旧是寒凉的。

    沈榭秋起身,走至窗前,合上了窗户。方一转身,就对上了江云嘉刚刚睁开的眸子。

    灯火半明不灭,将要熄灭。他的眼睛在渺渺茫茫的月光下依旧灿然。此时此刻,有一丝初醒的迷蒙。

    沈榭秋面露出惊喜的神色,快步走到床前,“你睡了好久,终于醒了。”

    沈榭秋扶着他坐起身,见小童端着一碗乌沉沉的药进来,江云嘉不禁锁紧了眉心。

    沈榭秋察觉到他的不情愿,不由暗自发笑。

    原来沉静自持如他,也会有像小孩子的一面。

    小童将药递上前,江云嘉接过,手腕一抖,白瓷碗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摔了个粉身碎骨,药也撒了个干干净净。

    江云嘉抬头望向他,病中虚弱,她竟无端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可怜和无辜。

    “江大人,我忘记告诉你,大夫说过了,你的伤不可轻举妄动。”

    沈榭秋叹气,边接过小童重新端过来的药,边嘱咐他收拾地上的狼藉,“还让我来吧,毕竟你的伤,都是因我而起。”

    江云嘉没有反驳,沈榭秋便当他默许了。

    她舀了半勺药,仔细吹了吹,试探性地喂给江云嘉。盯着那乌黑的苦药,他露出厌恶的神态,却乖乖地照做。

    他的鸦睫垂下,浓密而卷曲,遮住那双墨色的眸子。

    “咳咳。”

    江云嘉被那苦药呛得连声咳嗽不断,更是一不小心,牵动伤口,脸上浮现压抑的痛色。

    “江大人,你没事吧?”

    沈榭秋将碗搁置在一旁,轻轻拍着他的背,正准备唤人去请大夫,就见他朝她轻微摇了摇头。

    “我无碍,不必小题大做。”

    他声音虽虚弱,那一股子清冷仍在,语气丝毫不容拒绝。

    沈榭秋只能作罢,拿了块方帕,小心翼翼擦去他唇角的药汁,端起药碗,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直到最后一滴药喝完,沈榭秋取过痰盂,用清水漱过口,他才松开眉心,闭上了眼睛。

    “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事。”

    “是,等大人睡下,我便回房。”

    轻柔地替他掖了掖被角,沈榭秋随手拿过一本书,细细翻阅着。

    倦意上涌,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目眩不已,加之今日的车马疲劳,不由昏昏沉沉地寐了过去。

    江云嘉轻轻睁开眼,凝视着靠在床边的熟睡的人,忍不住用手轻触她恬淡的睡颜,她长发披散,垂落在腰间,显得那么温雅无害。

    他的目光似是眷恋,又好似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次日天明,沈榭秋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江云嘉却不知去向。

    匆匆起身梳洗过后,推开房门,她唤了庭院中洒扫的小童,问道:“江大人呢?”

    小童给她指指方向,“江大人一早便醒了,现下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呢。”

    书房内,江云嘉坐于窗边的暖阳之下,手执文书,五官轮廓映得愈发清晰,因伤势未愈,脸未见血色,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宛若画卷中人走了出来。

    这一副皮囊,引得京城多少好儿女为之倾心,耽误了终身,果真妖孽。他迟迟不娶,也不知何人才能入了他的眼。

    想到这里,沈榭秋心里无故一阵烦闷。

    她光在门外站,许久也不进来。江云嘉便头也不抬道:

    “沈大人,若有要事,何妨进来坐下相商。”

    “江大人伤势未愈,何必如此着急?”

    沈榭秋接过他手中递予她的文书,原是一份策卷,顺势坐在了另一侧的太师椅上。

    江云嘉道:“帝有恙,且听国事;官员有疾,不能忘其职,不然则素餐;民病,亦治生,我与他人无异。”

    沈榭秋半是叹息,半是敬佩道:“若朝廷皆尔,上可忠君王,下可系百姓,何忧于治?”

    手中策卷轻如蝉翼,她一字一句看去,心觉上头所书的字句,如同有了实际的重量,压在她手上。

    “君犹天也,天道虽冥冥,而生长收藏,寒暑代禅,不潜不式,一若有票于成法者。

    是则天之治人,而人不能违也。君道虽穆穆,而礼乐刑赏,生杀予夺,不竞不求,一若有归于定法者。

    是则君之治人,而人不敢轶也。故唐處之世,君明臣良,而其交徽赓歌,惟曰率作兴事,慎乃宪。所谓宪者,岂非法与所谓慎者,岂非君与臣交守之与

    其时府修事和,地平天成,万世永赖,赖此法也。降而三代,各师其祖,夏称有典有则,商称监于先王,周称文漠武烈,皆不敢有厌薄旧章之心,亦各其臣。

    夏称臣人克有常宪,商称唯治乱在庶官,周称其尔典常,作之师。”

    “真真是好文章,字字珠玑,可是那乐子考生所著?”

    江云嘉肯定了她的猜测,沈榭秋道:“当地官员已将带头闹事的共十余人逮捕,但那乐子考生……”

    江云嘉道:“此事自有圣上裁夺,当下之要务,即重开恩科,更试平允,此亦陛下遣我来此之意,亲加监试。”

    沈榭秋道:“不若以一篇之胜文,抛砖引玉,帝施恩典,不欲蔽于一人,使才彦得任,无问贵贱。”

    她笑道:“若信我言,谨当为之。”

    江云嘉眼中带了淡淡的欣赏,嘴角微微有笑意:“口语无凭,且作示我。”

    四月廿二,奉皇帝特典,命令中书舍人金起与翰林学士知制诰江云嘉为主考官,主持复试,为国选贤举才,不偏袒、包庇任何一方。

    但经复试后,所呈的试卷不堪一击,文理不佳,甚而屡有犯禁忌之语。重考的结果,所落选着多为当地权贵之私人,门第虽高、富贵虽大,却无真才实学,在选录举子时,多以钱权谋私。

    皇帝闻此,震怒之下,下旨严审拷打:凡临场枪手、冒籍、顶替、夹带、抄袭、传递者,皆从重治罪,对其包庇舞弊的考试官严加治罪,斩首或被遣戍边。

    同一时断,又有不知从何处而来、何人所作的一篇文赋,在读书人之间大肆传扬,错彩镂金,云霞满纸,针砭时弊,句句切中时事、政情要害之处。

    纷纷扬扬,甚而飞到了皇帝的案牍前。

    听闻皇帝大为赞叹,势必要找出此宏才:“能如此等文,言要害者,得显赏;少逊于此者,受中赏;少此篇者众矣,然能言要道,受下赏。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帝布德施惠,求贤如渴,不遑启处,苟能匡济社稷者。令初下,群臣谏争,门庭如市;士类劝奋,悉心读书。

    许庶局部地坐在椅上,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沈榭秋自门外进来,他便涨红了脸站起来行礼拜见。

    沈榭秋客气道:“不必拘礼,我也不过受命前来,还望公子将所见所闻,据实相告。”

    他虽衣不重帛、青鞋布袜,全身上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说话也是条理清晰,将此事从头说来:

    “小人姓许,单名一个庶字,是东山真州人士,祖上因触怒天颜,子孙世代被罚没为乐籍,小人年幼失怙,家境贫寒,只与老母相依为命,奈何老母病重,恰逢张湘这时找上门来……”

    “张湘许诺我,我替他上考场,他便为母亲请来大夫医治,小人出生微贱,此生更是与读书功名无缘,一时私心作祟,就答应了他的条件。”

    “谁知,谁知,事后他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竟想将我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我拼命逃了出来,吊着一口气,告到官府……”

    沈榭秋早已知晓此事的原委,此刻听他亲口叙述,仍是心有不忍。

    “张湘的恶行,交由官府定罪,许公子,你母亲的病,我们也已经派大夫前去诊治了,你不用过多担心。”

    许庶听到这话,直直地要给她下跪磕头。

    沈榭秋拦住他,和声道:“孝征人品,才为国用,公子将来入京朝堂,妙尽才学于上前,前途无量啊。”

    许庶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半霎,反应不过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许公子,从来英雄都是不论出生的,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我亦以女身效国家耳。”

    许庶眼眶发热,拱手道:“多谢姑娘,今日之,小人定当铭记于心。”

    沈榭秋笑道:“公子客气了,所谢者非我,但致上意耳。公子若有间,当自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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