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素商 > 当时(前世)

当时(前世)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更深露重,夜色寒凉。傅鄄久伫于阶下,深惟重虑,迟迟无法入睡。

    傅夫人走出房门,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

    “老爷,这是怎么了,自晚间从与王爷从书房出来以后,你就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问题?”

    傅鄄反手将大氅披在妻子身上,叹道:“我实在是忧心啊。”

    “你可知,昭王今日缘何来此?”

    “太孙新临储位,根本未固,陛下重之,其择辅弼之臣宜者,昭王今来此,一则试观傅家是有不主其心乎,二则……”

    他犹疑不决,在想到底是否要告诉妻子,昭王的另一番话。

    昭王有意,欲迎云儿为王府女君。

    多年夫妻,虽然他未明说,但傅夫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丈夫内心的纠结。

    “老爷,没有什么事,是妾身受不住的,说出来,也好有个对策。”

    傅鄄看着妻子的脸,岁月不在她脸上不曾留下许多痕迹,只在眼角凿出操劳的沟壑;她虽不再是年轻时的妍丽秀媚,但增添了从容和婉的韵味。

    “云儿十分肖似夫人,生了一副好容颜。”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傅夫人隐隐有所猜测,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袖中的手。

    “云儿今年,年满十六,我们当爹娘的,该为她打算了,前日辅国公家的……”

    “夫人。”傅鄄有些不忍心地打断她的话,“你既然知道我想说的,我若不知其中厉害,又怎会发愁至此呢?”

    “于吾等凡庶之家,天家富贵非常,然亦非常人所能飨也,争权夺位至手足相残,兄弟阋墙常见之,酷矣,洄洑卷入,无得出者,傅氏已不得脱于此矣,”

    “老爷!”傅夫人身子一软,几欲不稳,“妾身与您相伴二十余载,自认算不得佳妇贤妻,无法为你官图增添助力,你不肯纳妾,我受了旁人说我善妒,害你子嗣稀薄的话,我为傅家续接香火,得了这三个孩子,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把云儿护在心口,捧在手心,她就算再顽皮,妾身也舍不得让她……”

    她激动得快要说不下去,真要将女儿送进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岂非生生剜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心?

    傅鄄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我亦不欲牵我掌上明珠入这场纷争,可是夫人,陛下忌惮我傅家一门已久,狡兔死,走狗烹,傅氏属不得脱矣,如此,不如为她找个好归宿,至少可以让她安稳平静地活下去。”

    “我观昭王,他对云儿有情,为人德行高洁,品性甚笃,哪怕将来他不爱云儿,也可保她一世无虞。”

    傅夫人猛地推开他,不住摇头:"老爷,你糊涂了吗,那是多么险恶的地方,你怎么舍得让女儿嫁进天家,伴君如伴虎,你在朝堂这些人,明里暗里吃了多少算计,你难道不明白吗,还是说,你就是为了荣华,将她推进深渊里去?”

    “夫人,在你眼里,为夫就是这种人吗,我不是不明白,而是我们没有选择!”

    傅家表面看着光鲜一片,可谁又能预言明日之祸福安危。朝可使乌纱冠顶,夕可至抗锁枷肩,全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无论老爷说什么,我都是不会同意让云儿入王府的!”

    傅夫人一字不听,她越说越气愤,她不愿再待下去,生怕自己忍不住,与丈夫翻脸,遂转身疾步离去。走了两步,脚步无力,整个人歪倒在地。

    "夫人!"

    翌日清晨,听到下人的禀报,傅云君急急冲进母亲的房里,三两步扑到她的榻前,“阿娘,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傅夫人一宿未眠,疲倦至极,她闭眼假寐,听到女儿的声音,强打起精神,叹息道:“云儿,日后万不可再这么冒失了,没有规矩,以后许了人家,可没人宠着你了。”

    “阿娘,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傅夫人抚一抚傅云君鬓边的金蝶步摇垂珠,并未像往常一般或笑,或嗔怒地回应女儿的话。

    傅鄄在一旁,面沉如水道:“云儿,你且出去吧,想必你阿娘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傅云君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母亲,却仍道:“是,女儿告退。”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摩挲着绣架上的缕缕丝线。绣架停置在她的闺房许久,然而因为她的不耐,绣布上堪堪有了梅花一角。泪珠坠落,氤氲了花蕊,花心被打湿,红妍如血珠。

    “你做什么呢,一个人站在这儿。”

    盛淑也不知何时进来的,在傅云君身后,用手绢轻碰了一下她的手,瞥了眼那未成的红梅绣图,“你是受什么刺激了,竟开始学做女红了。”

    盛淑扯着傅云君的袖子,把她强按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坐着,“说吧,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谁欺负你了,看你盛女侠我给你报仇雪恨。”

    傅云君只管摇头,一字不说。盛淑把她的身子掰过来,对着自己,“你还想骗我,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都不能说,那还能对谁说?”

    傅云君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暂挥方才的郁郁不乐,“你就比我大了几个月,我们分明是一同长大的,你怎么就看着我长大了?”

    “哼哼,哪怕只大一天,你也得叫我姐姐。”

    “不要叫姐姐,要叫嫂嫂才对吧。”傅云君干脆直接了当地戳破她的心事,盛淑当即瞠目,捏了她的脸,佯怒道:“好啊,你这丫头,敢来打趣你盛姐姐我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要是再不主动些,我大哥就转投他人怀抱了,不过你要真想入傅家的门,我就勉强把我那讨厌的二哥介绍给你吧。”

    “我二哥他人虽说是混账了点,糊涂了点……”

    “谁要嫁给你那半吊子二哥啊,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盛淑伸手把傅云君揽进怀里,“云儿,你嫁给我,我养你一辈子。”

    傅云君的头靠在她的胸口,闷闷地不说话。半响,她郁闷道:“我要是嫁给你,我们两个定会名传千古的。”

    盛淑嗤道:“那有什么,身后事自有他人请说,我不在乎。”

    “那我哥哥怎么办,你要他孤独终老吗,你喜欢他那么久,你舍得吗?”

    “你又提他,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吧!”

    傅云君扑闪着眼睫,心虚地闭了嘴。她用手指缠绕着盛淑垂落的发丝,在手指间把玩。

    头顶传来盛淑的轻笑,“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儿女自己选择的半分余地,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偏偏要做这个反逆,定要嫁给我喜欢的人,而不是听天由命,把自己的一辈子绑在一个不知是好是歹的陌生人身上,我宁愿孤守一生。”她话锋一转,“你哥哥是顶好的男儿,我虽倾心于他,但若他对我无意,我亦不会去强求于他。”

    这句诗经中的话,残留在傅云君的唇齿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盛淑直起身,揉揉她的脑袋,“不说这个了,走,我带你看花灯去。”

    重明将至,京城的长街短巷挂起庆节的花灯,各类精巧的灯盏琳琅满目,绚丽多彩。游人来来往往连续不断,人流如织,马车无法再前行了,二人遂跳下马车,携手相行。

    盛淑拉着傅云君,一家一家地逛着小摊贩儿,兴致勃勃地看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去猜花灯底下的不同字谜。

    傅云君在盛淑的身畔,抬首望见那些精美的纸灯,灯火衬在她脸庞上,一时之间,稍许迷了眼。

    顺着人群往前穿梭,铺满了花灯的城河就在眼前。点点火光让整条河变得通明,盏盏明灯,载着人们的祈愿飘向远方。

    盛淑从侍女手上接过方才买的花灯,提笔写了几句诗,略略蹲下身,将灯稳稳放到了河里。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花灯摇摇晃晃地顺水而下,乘着夜色,荡漾着水波渐行渐远。盛淑问道:“云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女儿家的花灯,在河上亮得越久,漂得越远,这一生就越顺遂,能与夫君情长到老,恩爱白头。”

    “自然听说过,不过是真是假,那就不可知了。”

    傅云君似信非信地盯着飘远的花灯看,想到了那双玉润冰清,如琉璃一般清透的眸子,心里发紧。

    行至摊前时,她未曾买来花灯。因着盛淑的话,现下她突发奇想,也欲寻一盏灯与盛淑同放,冰冰凉凉的雨丝却突然落在脸上,便再顾不上其他,忙道:“下雨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不然要成落汤鸡了。”

    原以为不过是一点儿毛毛细雨,谁知秋日的天变脸也是忒快,刚回到府中,还未来得及换下沾了水的衣袍。外头开始哗啦哗啦地作响,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衣角都打湿了,定是你方才放灯的时候不小心,今夜就别走了,留下来吧。”

    盛淑点点头,傅云君吩咐人准备热汤,取来衣物,“快些,免得一会儿受凉,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