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前世)
大顺隆贞四年,穷秋九月,荷叶黄时。
北方战事初告捷,镇英大将军傅鄄率领十二万铁骑攻打魏国,顺朝大军以少胜多,大败魏军;骠骑将军傅元铮领兵从长城以西出关,击赤夷蛮族,一路势如破竹,得胜而归。
傅家父子二将,粉碎了魏国与赤夷会攻大顺的阴谋。这场硬仗的凯旋,让傅氏门楣,变得煊赫至极。
“爹,兄长!”
玉音入耳,泠泠落在人心上,坐在马背上的傅鄄和傅元铮,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少女跃马扬鞭,乌黑亮丽的秀发挽为纤巧灵动的灵蛇髻,插一枚素玉;眉目间带着飞扬炽灼,身穿一袭红衣金边的骑装,衣袍迎风翻飞,如灼灼骄阳,霞明玉映,使人炫目。
“囡囡!”“小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傅氏父子不约而同露出欣喜之色,一匹玄色骏马在傅氏父子面前停下,少女纵身跳下马背,一个箭步冲到了两人跟前。
傅鄄和傅元铮下马,她便伸手紧紧抱住了阔别一年多的父亲,声音有几分哽咽:“爹,我好想你们。”
兄长傅元铮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怎么没有在家里待着呢,跑出来做什么?”
傅云君放开父亲,转过小脸看着自己的哥哥,笑嘻嘻道:"我想快点见到你和爹爹啊。”
傅鄄用手指戳一戳她的脑袋,宠溺道:“你啊,就是想借口偷偷出来玩吧?”
傅云君捂住脑袋,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妹妹这番可爱的模样,让傅元铮忍不住笑了起来:"行啦,先回府去吧,有话回家慢慢说。”
傅云君点点头,翻身跨上马背,握住缰绳:“爹,兄长,我在前面带路,免费你们找不到家门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哑然失笑,傅鄄无奈地摇摇头。
“你着慢点,当心别撞到过路来往的行人!”
"知道啦,知道啦,我的好哥哥,你的妹妹不是小孩子了!”
傅云君挥舞马鞭,策马疾驰而去,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前方,傅氏父子这才在后面跟上。
回到傅府门口,等候在门口多时的傅夫人,立刻迎上前,双眼含热泪:
“老爷,铮儿,可算回来了!”
傅元铮跨下马背,上前搀住母亲,傅夫人拉着傅元铮的手上下仔细查看,确认他平安无恙,松了一口气,又哭又笑:“好,好,我儿真是英勇无比,为娘为你感到骄傲。”
傅元铮轻声道:“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你如今平安得胜归来,娘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
傅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外面风大,仔细眯了夫人的眼睛,咱们进府去吧。"
傅元铮扶着傅夫人走在前面,傅鄄和傅云君随后,她看着躲在丈夫身后的女儿,无奈道:
“云儿,你今日又不听话了。”
傅云君俏皮地眨眨眼睛,从父亲背后探出头来,笑着说道:“娘,女儿知错啦,女儿下次再也不敢偷溜了,今天是因为爹爹和兄长回来了,女儿一时高兴嘛"
傅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还下次呢?”
进门后,傅夫人忙前忙后,一边急急吩咐丫鬟婆子准备晚膳,一边催促傅鄄与傅元铮脱下戎装,换上朝服,进宫向皇帝述职。
“云儿,你二哥去哪里了?”傅夫人不见二子傅元秀的身影,问女儿道。
傅云君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我怎么会知道他跑去哪里了。”说完,人就跑得没影儿了,傅夫人被她气乐了,笑骂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她的这二子一女里,次子元秀厌恶经仕学问,放浪不羁,任意妄为,成日不见踪影;幼女云君天性聪颖,却是个顽皮意气的性子,被她和老爷宠坏了,根本不受女儿家的规矩约束管教。唯有长子元铮,能够继承他父亲的衣钵,跟随父亲沙场建功立业。
傅家父子前脚进宫面圣,后脚傅元秀就大摇大摆地跨进府门。
“阿娘,我回来了!”
“你个臭小子,又去哪里厮混了!”
傅元秀刚坐下,让丫鬟倒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开始被自己亲娘数落,“成日里没个正形,你父亲和兄长今日班师回京,你知不知道?”
“什么,爹和哥哥回来了?”
傅元秀“蹭”地站起身来,傅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说你,一天天书也不好好读,气走了多少师傅,让你习武,你就天天跑到城外胡诌,你能成个什么事?”
“阿娘,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何苦来逼我呢?”
“你这不成器的模样,我看哪家姑娘以后愿意嫁给你。”
“传宗接代的事有大哥不就好了吗,要是他死了,你就再招个倒插门女婿,再不济,你给爹多抬几房小的,生他十个八个弟弟妹妹,反正娶亲这种事不要沦落但我头上……”
“傅元秀,你休要胡说八道!”
傅夫人气得直跺脚,甚至顾不上名门的教养仪态,环顾四周,抄过院子里洒扫丫鬟手里的扫帚就要收拾他。
傅云君躲在一旁看热闹,笑得前仰后合。
傅夫人拿着扫帚追着傅元秀满院子跑:"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母子二人追逐了一阵,傅夫人累得气喘吁吁,将手中的扫帚往地上重重一扔,傅云君赶忙跑到她身旁,帮她捶背,一边还不忘煽风点火,"阿娘,二哥已经有心上人了,我前几日,还看见他在书房,偷偷拿着一只姑娘用的发钗呢,您不用担心他娶不到媳妇。”
“傅云君,你出卖我!”
傅云君嬉皮笑脸地一步步往后退去,想要退到二哥够不着收拾她的地方,结果被傅元秀抓住衣服揪了回来。
"傅云君!你居然敢出卖我!"傅元秀怒目圆瞪,“还是不是好兄妹了!”
“好哥哥,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饶了我吧。”傅云君没骨气地连声求饶,突然,朝着他背后惊喜地换了一声:“湘姑娘,你怎么来了?”
傅元秀一听“湘姑娘”三个字,立刻手忙脚乱、窘迫无措:“湘儿姑娘,你……”
他一转身,哪里有什么湘儿姑娘,身后的傅云君也溜之大吉了。
傅夫人坐在院子中央,看着这两个泼猴,只能没有办法地摇摇头。
待到晚间,傅家的晚宴摆好,傅鄄与傅元铮也自宫中归来,傅云君欢欢喜喜地跑出门来,想要迎接父亲和哥哥。
傅鄄一板正经,不痛不痒地斥责一句:“云儿,太没规矩了。”
傅云君不明所以,傅元秀咳嗽一声,用眼神示意她,停在不远处的那辆低调奢侈的马车,车帘隐映着皇家的暗纹。
“呵。”
马车里的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旋即走下来一位面容如玉一般润泽,周身气度贵不可言的男子。
“傅将军不必多礼,本王敬佩将军为国征战的辛苦,故而不请自来,还望将军多多担待。”
“岂敢,昭王大驾光临,傅府上下,蓬闾生辉。”
傅鄄与昭王寒暄一番,傅鄄道:"请王爷入府,家常便饭,还望王爷勿要嫌弃。"
"那便,叨扰了。"
将目光锁在那个一袭襦裙的少女身上,他的口吻带了不易察觉的愉悦。
傅云君却是偷偷看了一眼,从方才起,一直站在哥哥身边,闲静无言的那个人——昭王伴读,江家的二公子,江云嘉。
月华如练,蟾光映着他的侧颜,恍若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人。
傅云君呼吸微窒,难言的悸动,犹如藤蔓般在心底枝繁叶茂。她不敢多看,生怕被人注意到。
她不知,她的小动作,全部落进了昭王的眼里。
敛下面上的不快,他在心底冷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傅府。
傅云君一个人呆在安静的廊下,想着自己的心事。
少女情窦渐开,有人走进了心里。
傅元秀悄悄站在她的身后,一拍她的后脑勺,傅云君被吓得跳起来。
“傅元秀,你做什么!”
傅元秀吊儿郎当地靠在栏杆上,“别没大没小的,我是你二哥,别总是直呼其名,要叫哥。”
“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整天就知道欺负妹妹的哥哥,我才不要。”
“说破天我也是你哥,来来来,有什么难事,和我说说,让哥给你出出主意。”
“就凭你,你不给我捣乱就不错了,哼。”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唉,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意中人了……”
傅云君被他一下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你再敢胡说,我现在就扯烂你的嘴……”
傅元秀发出“呜呜呜”的抗议声音,傅云君松开他,狠狠在他身上砸了几拳。
“嘶,下手也太重了,你有点淑女的样子好不好?”
昭王与傅老将军书房谈事,傅元铮便与江云嘉庭中对弈,听着傅元秀与傅云君二人打闹的动静。
傅元铮手执一子,落于棋盘上,似无意状,笑道:“亦不知后,铮妹婿当何人也。”
虽说旁人不懂,他倒是看出了妹妹的心意,故来试探。傅家与江家世代交好,他与云嘉亦多年好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江云嘉垂下眼帘,羽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此局终了,傅元铮惨胜他一招,“江兄,你心乱了。”
江云嘉的声音轻如蝉翼,“云成雨,求寄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