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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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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榭秋沉着地步随在皇帝身后,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将阶下众臣的错愕、不解和鄙薄等所有情绪,尽收眼底。

    这世间对于女子的偏见,从来就有没消失过。自古以来,有多少能力和见识不逊色于男子的英雌,因为世人的偏见,未能施展抱负;即便偶有女子得到机会,于家国与朝堂之上大放光彩,也会很快被“君子们”引绳批根,摈诸门外,将她们都的成就吞没得干干净净,最后史书伐笔,攻瑕指失,说她们失去了作为女子该有的本分。

    她们,从来都是被世俗所抛弃的。

    见皇帝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众人也都看明白了,皇帝无心向他们多说。在座的众内阁大臣无不是沉浸朝堂多年的人精,都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了,绕是心底再有什么非议,也不会直接去扫了皇帝的面子。惊讶过后,任是照样议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至少在面上,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异端。

    朝中的六部尚书、侍郎、御史台谏议大夫悉数到齐。沈榭秋作为皇帝亲封的三品书史女官,令其掌宫中诏命,为皇帝草拟诏书,书内朝要言,录大政之宜。

    虽只是为皇帝代笔,到底也不是拘泥一方天地了。

    吏部侍郎司广奏要事:“陛下,东山举人罢考事,今甚迫促,须遣人往勘;仍欲出一策,镇抚诸生。”

    四月初二,东山举人集体罢考事件,引发朝廷和民间轩然大波,起因是东山当地一不学无术的富户子弟,用钱请试,舞弊不平,然此篇替文独为主司所中耳,其说甚为犀利,召见此生,欲当面对问。既对,此人却不知其所云,一问三不知。主司颇为疑惑,令当堂更写一文,果无所记,便使严刑鞫审。

    原是他买通一个出生乐籍,无法参加考试的人,替他上考场。作为报酬,会出钱替他母亲治病。此子天资出众,粗爱读书,但因出身无法参加科考,心怀不甘,恰逢其母病重,需要钱财,故而才有了替考一事。

    入乐籍者,最早为罪民,按大顺律,其后裔世代从乐,男记四十大曲,不得为官为宦,女记三十小令,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若官员子孙娶者,罪亦如之;注册侯荫袭之日,将一等叙用。

    此事一出,东山当地举子群愤不平,开始聚集在巡抚衙门前大闹。有不称此富家子为恶者,怒懑乐籍者应试者,或嫌此试不平,请更试者。事恶,至于朝廷。

    “此事孤已知之,众位爱卿,可有平易之术?”

    “陛下,臣等以为,当立即处置那乐籍子,以息民怨,乐籍之劣,岂应科第?”

    “陛下,乐籍虽劣,但此事也算事出有因,此人孝感动天……”

    “陛下,身贱之人……”

    沈榭秋清楚地听到了皇帝的一声冷哼,感受到皇帝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那个清越的嗓音,打断了众臣的喋喋不休。

    沈榭秋心头一跳,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他平静如渊的眸。距离最后一次这么看他的时候,原来,已历隔世。

    “陛下,臣以为,先欲惩请人为弊者,为其先犯错在先也,不才,不能自效,犹以欺罔朝廷;彼乐籍所生,材深孝谨,思报国家,忠于君上,以出身不用,岂不惜乎;定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利。”

    话一落地,御史中丞房清立刻驳斥他道:“江大人,生乐籍者,固有罪,甚贱,弗善也,将何以保之其人品,始自贱也,末不能成。”

    “可笑。”裴淮霁温润的脸上,出现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和煦道:“房大人,是意有所指啊。”

    房清反应过来,惊恐地看向皇帝,皇帝神色晦暗不明,他忙不迭跪下请罪。惶恐叩首,额头抵触着金砖,额头一片青紫。

    谁不知道,皇帝最恨以出生高低来毁人。他人。初登大宝时,摄政王以皇帝生母低贱,帝不蒙教训和年幼为由,牢牢把住了朝政大全。

    皇帝亲政,蛰伏数年后,一举击倒摄政王,摄政王凌迟处死,全族被夷。

    昭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襄助皇帝夺权揽政的肱骨之臣。他不知死活踩了皇帝和昭王的底线,昭王的话当头一棒,狠狠敲在房清头上。

    皇帝对房清的请罪视而不见,任由他在地上瑟瑟发抖。

    殿内一时缄默,所有人都不想在这时候去触皇帝霉头。

    “陛下!”

    女子话语声澄澈,回荡在这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她身上。

    沈榭秋从皇帝身后站出来,拾级而下,在殿堂中央跪下,“臣有话说。”

    当即就听有人厉声痛斥道:“哪里来的妖佞,也敢妄议朝政,国家大事,是你能插手的?”

    “来人,把这妖女拉下去!”

    她站在这里,已是他们的极限,再僭越一步,便是忍无可忍了。

    沈榭秋却不惧,反而坚定地重复道:“陛下,臣有话说。”

    皇帝微眯起眼睛,目光冷冽地盯了她好半响,道:“讲。”

    “陛下,她……”

    “孤的意思,要尔等来置喙吗?”

    急得跳脚的御史中丞终于哑了声,满怀愤懑地瞪着沈榭秋,好似她如果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就会立刻上前将她撕成碎片。

    沈榭秋视若无睹,直视着皇帝道:“昔汉武用翁叔,唐宗任魏征,亦位卑位殊,皆忠臣也,良臣也,为国立效;古之解狐举刑伯柳,任人唯贤;今陛下千金买骨,求贤若渴,淳于髡荐贤于王,非无人也,失之于无径,此乐籍生人,仁义忠孝,才学经纶,皆一可用耳。”

    “虽齐才欲海纳百川,而水多泛溢,人才竞激,鱼目混珠,良不齐,是以执政必明于见人,贡士使能,而动务日进,而用人之道,则唯贤是任。”

    满堂阒然,鸦默雀静。

    多时,才听昭王轻悠悠地开口:“那你又怎么知,这名乐籍生人,是真的有才华呢,万一他亦是沽名钓誉之辈呢,说不定,就是他故意设下的计谋,借此以扬名脱身呢?”

    不待沈榭秋回话,江云嘉已替她说出了心中所想:“那就请陛下召至殿上,亲问其学,观其定何似人”

    沈榭秋抬首,恰落进江云嘉幽暗的眸中。他瞳孔幽深,令人坠入五里雾中,她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容孤再考虑一番,卿等跪安吧,江爱卿,你且留下。”

    “昭王,你也留下。”

    众臣退却,皇帝往后殿更衣,余下他与沈榭秋、江云嘉三人在殿中。裴淮霁只觉得,这二人的小动作,莫名刺眼。挑起唇角,嘲谑道:“江大人,春心摇动矣。”

    他恨毒了这个人,如若不是他蓄意引诱云君,他的妻子怎会分情破爱,移情他人,他和她又何至于到那般境地。

    知江云嘉此刻必定和自己一样震惊于眼前女子与云君相似的容貌,又十分清楚她不是云君,他少不得出言膈应他。

    江云嘉冷淡回道:“陛下,此臣私也。”

    沈榭秋看穿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很是费解。

    江云嘉旧时曾为裴淮霁伴读,与裴淮霁自幼相伴,情谊深厚,非同寻常。夺嫡之路艰难异常,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家族门楣,亲人朋友,全部会跟着自己万劫不复。江家乃是世家大族,他作了裴淮霁伴读,就等同整个江家,将宝全部压在了当今和昭王身上。

    他倾力相助昭王,从腥风血雨里杀出去,辅佐皇帝登大宝,后步步谨慎,费经心机,运筹谋算,直至将朝堂政权稳稳握在手中。

    沈榭秋想不通,他们之间,是因何变的如此。

    皇帝更衣完毕,从后殿转回来。至龙椅坐下,扫视下方的三人一眼,谓江云嘉道:

    “兹事体大,云嘉即刻往东山,务必处理好这件事。”

    皇帝复谓沈榭秋:“至于你么,便与他一同前往,若无他事,就都退下吧。”

    二人应诺,双双行礼告退,转身出了殿门。

    裴淮霁向皇帝道:“皇兄,臣弟也告退了。”

    “站住,孤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要着急走了。”

    “孤让你考虑的事,如何了?”

    裴淮霁生生顿住了外走的脚步,叹道:“皇兄。”

    “并非是臣弟想违拗皇兄的心意,而是臣弟的一颗心,都给她了。”

    昭王出身尊贵,深受皇帝宠信。生得凤表龙姿,为人霁月光风,是多少京城女儿的梦中郎君。只可惜他一直没有想续弦的意思。众人无不为之惋惜,就连皇帝,也三次四次询问过他。

    “孤岂会不知,但皇家最不重要的,就是感情,不过一介罪臣之女,不足为也;京城有多少好的女子,你看也不看一眼,你这是白白耽误自己。”

    “皇兄,傅家父子青肝碧血,甚至不惜殉义忘生,为国家赴汤蹈火;你明明清楚傅家当年的事,为何……”

    “孤不需要你来教孤做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这就是他傅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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