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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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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冷笑:“徒大言于口,是无所用也,如此,汝今于此阶下作一文,若作善,孤则信汝;若作不善,有罚于汝,汝敢受之乎”

    沈榭秋平静道:“草民固愿之,但若作之,无所益也;作之不臧,而获罪于罚,于草民不平。”

    “孤自有赏。”

    沈榭秋领命谢恩,当即就有人端来一方案几,摆上笔墨纸砚四宝。

    制策曰:“孤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取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

    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時辟,沟油治,草木郁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修礼,其知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

    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来:所施之宣,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日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普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将亲览焉。”

    沈榭秋文思敏捷,挥墨而就,援笔成章。皇帝在龙椅上打了个盹儿,半个时辰过去,她的文赋已作完。

    近侍呈与皇帝,他漫不经心地挑起来,沈榭秋的字端正有力、笔格遒劲,少了寻常闺阁女儿的婉约含蓄,不过凑到眼前粗略一览,便收了几分轻看的心思。她的文辞思潮,也让皇帝诧然。

    “先王之往既远矣。自汉以来,其余泽已熄,其旧法已微。虽欲治之主合谋之臣固多,而创法立制庶几于先王之意者,独有唐而已。盖常员定设,官之制;永业限授,田之法;置府卫之二兵,以寄习军之政;设租庸调之三法,以制取民之节。此其有以宜于当世,而庶几有古人立法创制之意。

    若夫致今之治,革弊之本末,制宜之先后,盖陛下有天地之体,有神明之用,而方举贤于朝,协心委诚,敦守位之仁,讲理财之义。兴农桑以根天下之政事,开学校以本天下之礼义,一切不惑于流俗之言,可谓尧舜之用心,而笃于自信者也。虽然,臣抑闻之,图天下之治者存乎意,无良法以施之,则虽有良意不能立。施天下之意者存乎法,无良材以守之,则虽有良法不能行。陛下

    之意,可谓有至诚恻但求治之志,而其创设之法又已良矣……”

    皇帝神态逐渐凝重,带他细读完整篇文章,看向沈榭秋的眼神,多了几分深究。

    “果然是孤小瞧你了,原来,孤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榭秋谦逊道:“陛下谬赞。”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孤想见见你的师傅。”

    “皆己所学书,其圣人即师事也。”

    皇帝更为诧异,感到极为惋惜:“惜乎汝非儿郎也,不然必贤于国也。”

    “陛下。”沈榭秋郑重道,“虽复女子,情存社稷,本欲报效,女之有心,与彼一也。”

    皇帝神色不明,沉吟许久,

    沈榭秋一直沉稳地等待皇帝发话,殿中静谧到了极点。

    “善。”

    “孤言而有信,传旨,沈氏女擢三品书史女官,掌校书奏事。”

    沈榭秋亟跪谢恩,“叩谢陛下。”

    沈榭秋退出殿外后,皇帝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能回神。黄大伴儿毕恭毕敬地端上一盏茶,“陛下。”

    皇帝抚着茶碗,问道:“你说,孤把她留下,是对还是错,她那张脸,会不会是个祸害。”

    黄大伴儿是伺候他几十年的老人,一路看着皇帝从一个庶妃所出、不受重视的皇孙,到一夕之间成为皇太孙,到后来成为九五至尊的帝王,也见证了他是如何攘外安内,除了野心勃勃的摄政王极其党羽和狼贪虎视的诸王,对于当年昭王和王妃的事,他自是一清二楚。

    “孤当年,为了不让昭王被傅家连累声名,才给了宋氏女那道圣旨,谁曾想,竟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陛下,王爷与王妃恩爱,一时走不出来,也属人之常情,况王妃性子和婉,定能理解陛下此举,全然是为了王爷好,不会有怨怼的。”

    “况且……”黄大伴儿压低了声音,“那药既然下去了,便是没有这件事,也要折损寿数的,这也是王妃的命。”

    “孤把她放在身边,也是怕有人按捺不住性子,用她的身份大作文章,此事可大可小……”

    “罢了,暂且如此吧,她也是有个有才的,总归在孤眼皮子底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吧。”

    沈榭秋在宫人的带领下,到了另一处小院安歇。她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事,她知道,她赌对了。

    踏进“沅芷澧兰”院门那一刻,她猜到,因着她的容貌,容乐定然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皇帝也定然不会同意,她借此机会面见圣颜,在皇帝面前,大胆陈述朝政利弊,目的就是为了让皇帝留下她。

    傅家的真相,她要一点一点的查清楚。所有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从前她还是傅云君时,父母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又唯恐她日后嫁作人妇后受人欺辱,看人脸色,故假充男儿教养,诗书经典,皆是请大儒为师倾力相守。她在读书一事上极有天赋,常常伴着男儿装,充作她二哥的书童,去书院窃学。

    触及往事,就会从记忆里牵扯一大堆从前的人和事,有个清流绝尘的身影,带着年少的怦然,一晃而过。

    发觉自己想得太多,沈榭秋翻了个身,无声睡去。

    裴淮霁自回到王府,吩咐过伺候的人不要来打扰。他在书房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直至漏断时分。

    今日遇见的那个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子,让他痛如骨髓,念之,悔之,却不能见之。容乐伤心,尚能无理取闹。他比她伤痛百倍,却要死死压抑对她的思念。

    借酒消愁,想要以此麻痹自己,却难以忽视萦绕在脑中的思念,抹不去刻在心底彻骨的痛楚。

    可是他再不能了,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挚爱。余生,他都要孤寂地活在一片荒芜死寂里。从她走的那一刻,他终其一生,都是孤家寡人。

    他将那枚贴身所佩的玉珏取下,紧紧握在手上,仿佛这样,能汲取到她的温度,就像她在身边一样。

    她定是恨极了他吧,以至连梦中都不肯来相见。

    “云君,云君……”他大醉在书房,泪从眼角不断滑落,手上的玉珏,成了他所有的寄托。要是她可以回到他的身边,留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给她,若时光能倒溯,他愿意放弃一切权势荣华,和她相守一生。哪怕,哪怕她背叛了自己。

    裴淮霁突然怒从心起,他不甘心,不甘心知道他的妻子爱过别的男人,嫉妒的火焰快把他吞没。他恨那人得到了她的心,如果不是那人,他们夫妻怎会离心,害得他连云君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以致终生之憾。

    翌日,他头痛欲裂地从书房醒来,强忍着疲惫,唤人进来,准备沐浴更衣上朝。

    近侍劝道:“王爷,您这宿醉一宿,今儿个还是莫去了吧。”

    裴淮霁自是不会因私废公,况他若是称病不上朝,皇帝又会派人来询问,恼人不说,也实在过于大费周章。

    万物复苏的时节,乍暖还寒,料峭的春风吹在脸上,带着刀割般的痛意。清晨的天气阴沉,酝酿着风暴,压抑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

    朝会散后,皇帝宣众内阁大臣于文华殿议事。

    裴淮霁一迈进殿门,便瞧见了那个松形鹤骨的背影。除了非必要时候,他是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人。方才在朝堂之上,他强压着怒火,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现下他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目光锐利如刀刃,恨不得生生刮了眼前这个人。

    江云嘉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敌意,他神色冷淡,眉心微动,眉宇间透着一股凌厉之气。知晓来人是谁,他也不回身,仿佛无所察觉。

    “江大人,一别数月,可还无恙啊?”

    江云嘉被皇帝外派查访东山科举舞弊一案,数月未曾归京。

    “托殿下的福,臣安然而归。”

    “是吗?”裴淮霁嘲讽道,“东山甚美,人之妻更美,嘉好之不好也”

    江云嘉面对他尖锐的讥刺,不为所动:“殿下喜则善矣。”

    “臣闻殿下好事将近,陛下欲为殿下择妃,殿下遽忘旧人久矣。”

    “江云嘉!”

    内阁朝臣陆陆续续到了殿内,皇帝也从殿后走出来。

    “众位爱卿,赐座。”

    裴淮霁怒气冲冲地坐到了江云嘉的右侧迎面,江云嘉神情自若,两人相距一丈,呼吸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

    但见江云嘉的视线牢牢盯住了皇帝身后的一人,裴淮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感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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