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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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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榭秋思及旧事,免不了多贪几杯。

    她一个人清酌,有人却不想放过她,要收走她的清闲。

    “姐姐好悠闲,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说话呢,是嫌弃我们吗,也是,这京师不比江南富庶之地,我们啊,到底是见识少了。”

    少女的声音娇甜柔美,如同黄莺出谷般婉转,带着天真且不谙世事。

    沈蕴华声音不大,在这席间却显得尤为突兀。众人纷纷朝沈榭秋看去,眼神中皆露出审视与探究。

    “沈家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姑娘了?”有不知缘由者,好奇地问道。

    沈榭秋放下酒杯,无心计较沈岚的小女儿气性。她还未曾来得及答话,沈岚已接过话茬,替她向众人做起了介绍。

    “这是我湫妹,江南始至京城,人生地不熟,未与大家相熟,故不多言,还望海涵。”

    沈岚的一番解释既合乎情理,又周全体贴,可惜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就没那么简单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竟也能攀上沈府,怕不是打秋风来了吧。”

    是啊,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岂会随便认亲戚?"

    沈岚脸色变得极差,不禁不由地挡在沈榭秋身前,不想让她听到那些不堪的话。

    "众位,莫非以为,这里是什么菜市口,可以随便议论别人的地方吗?"

    原是长公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一开口,众人自知失态,顿时缄口,不继续议论。

    沈榭秋神色平淡,仿佛这件事和她没有半分关系。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若真是被这些话给戳到,才是枉费了心机。

    长公主见众人安分了,方朝沈榭秋所在的方向扬了扬头:“你且过来,坐到本公主身边。”

    沈榭秋不知长公主是否相信了自己在后湖所言,亦或是还把她当作昭王妃。

    方才心慌一阵,坐下小酌几杯,已然镇定下来。她现在既是南陵沈家的女儿,既脱离了昭王妃的壳子,便不用畏惧从前的人或事。鬼神之说本就虚无,傅云君陨身三年,寸寸血肉腐化为枯骨,无论是谁,如何怀疑她,都找不出任何证据,哪怕一星半点的痕迹,去指认她的真实身份。

    沈榭秋莞尔,顺从地坐到长公主身边。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便与傅云君更为相似,简直要晃花了长公主的眼。

    长公主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沈榭秋的酒杯,“你叫什么?”

    她的口吻不似在后湖时的嗔痴撒娇,简直判若两人。许是因为被皇帝敲打过,知道眼前女子不是傅云君的缘故。

    皇室之中,哪有心思恪纯之人,也只有她的阿姐,能让她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了

    “回殿下,是""""榭秋""""二字。”

    “具体是哪两个?”

    “""""取自""""水榭,秋方半""""一句。”

    “你可有同胞姐妹吗?”

    “并无,只有二位兄弟。”

    沈榭秋似是不经意状,道:“草民斗胆一问,我可是,让长公主殿下想起了什么人吗?”

    “是。”长公主毫不避讳,直截了当的承认。

    “是因为我与她长得像吗?"

    "不仅仅是长得像,言谈举止都相近,你可知道她是谁?”

    沈榭秋不置可否,“殿下,二花不能开其如一者,莫知其所独出,他花之代其身,皆不善也。”

    长公主的眸光落在沈榭秋身上,夹杂着一丝探究。

    沈榭秋含笑不语,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皇家请宴讲究排场,虽说只是个小小的赏花宴,总少不得歌舞乐奏。太常寺乐署掌宫悬大乐,技艺精湛,乐曲娴熟,多了庄重,少了灵动,更无赏春之乐趣。

    便遣内廷教坊司排演歌舞,奏演春意。

    沈榭秋甫一抬头,看清了那领头的“仙韶女乐”的脸,瞬时就僵在了宽大的坐席上,手中的杯子,都快要被她捏碎。

    强行压制住翻涌的情绪,不让自己于大庭广众之下失态。领头的“仙韶女乐”并非他人——而是她的长嫂,盛淑!

    沈榭秋位于上首,也让盛淑很快看到了她。眼里闪过一瞬的不可置信与欣狂,随即反应过来,整理好自己的神色,施施然走到一旁坐下,素手开始拨弄起琵琶弦。

    当日名动京城的仙姝玉女,于今成了乐伎班头,怎不叫人忾然。席间起了骚动,在场的世家子弟与闺阁小姐无不惊讶,盛淑沦落至此。

    “我还以为傅家人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人活着,傅元铮虽然死不足惜,但好歹是个有气性的,死在了战场上,谁曾想他这娘子,成了乐伎,哈哈哈哈哈……”

    某位世家子弟一席话,惹得席间轰堂大笑。

    当年盛淑与傅小将军傅元铮绸缪束薪,永结秦晋之好,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倾心盛大小姐和爱慕傅小将军的騃女痴儿心碎了一地。

    盛淑全然不在意他人的恶意揣测和谤议,手上的琵琶玉珠走弦,神籁自韵,遏云绕梁,炉火纯青的曲艺折服了所有人,场上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曲终了,满座寂静。

    盛淑缓缓站起身,朝众人略施一礼,转身退场离去。

    沈榭秋垂眉了低目,心里此刻生起了千般怨念,万种恨意。这首曲子,是从前她们在闺中时,所笃爱的。

    她与盛淑乃是闺中密友,金兰之交,后来她成为傅云君的嫂子,更是枝叶相连,跬步不离。傅家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她的长嫂如今沦落至此,可悲可叹。

    傅氏一门父子二将,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为大顺朝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却在死后被开棺戮尸,传首九边,背负了逆臣贼子的骂名,令天下人唾弃。

    东市朝衣,椒焚桂折。傅氏一族,满门荣耀,尽数毁于一旦。

    眼角余光捕捉到长公主正望着她,心中微凛,敛下心中的纷乱。

    “殿下,我想出去透透气。”

    长公主颔首:"去吧。"

    沈榭秋福了福身,径直走了出去。

    强撑着离开席间,行到一处无人之地的幽廊下,她扶着廊柱,努力维持着姿势,想让自己站稳,但双腿仍旧颤抖不停。

    她用手捂住眼睛,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冲动,眼泪却顺着指缝流下,泪淌进了口中。咸涩难忍。

    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有人从身后,将她纳入怀中。

    清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哽咽,“云儿,是你吗?”

    沈榭秋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她害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你好狠的心,三年了,都不回来看看我,连我梦中也不肯去到,和你那死哥哥一样。”

    沈榭秋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却仍旧不敢出声,泪愈发汹涌,浸湿了胸前的衣裳。

    “别哭,别哭。"盛淑按住她的肩膀,强行让她转过身来,伸手拂去沈榭秋眼畔的泪,“我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我不愿见你这副模样。”

    沈榭秋矢口否认,"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傅云君!”

    盛淑猛地推开她,"你不要骗我!你分明就是云君,你就是云君!"

    她凄厉道:“傅家的人都没了,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每晚,我都梦见你哥哥死前的惨状,他浑身都是血,头上,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儿。”

    “他和爹爹,到战败前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想着报效家国,保全他们的君王声名,可是他们的得到了什么!”

    “我原以为,裴淮霁那么爱你,哪怕傅家没了,也会护你一世周全,我恳求过他,不要告诉你我们的事情,可是,可是我却得知,我的云君……”

    沈榭秋再也按耐不下心中的悲痛,反手抱住盛淑,“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们。”

    她是如此的懦弱。自重生以来,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前世的旧事,一心想要远离纷扰是非。独独忘了,那些爱她的人,是该有多伤心。她又怎么能忘记,父兄的血仇和傅家的冤屈。

    “淑儿,你等我,我一定想办法为你脱籍,傅家的一切,我都会讨回来!”

    “不。”盛淑扭过头,否决了她的话,“不要再为我们这些人费心了,你如今既然已经不是傅云君了,就该远离我们,好好过新的人生。”

    “至于脱籍,呵。”盛淑讽刺一笑,“堂堂昭王殿下,就算违背他那好皇帝哥哥的意愿,想要为一个伎子脱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他想为我脱去乐籍,是我不愿,我要时时刻刻提醒他,傅家的今日,都是拜他所赐,让他日日活在煎熬里,让他知道,他对不起襄助他的傅家和对他鸡鸣相助的结发妻子!”

    盛淑的话语,隐隐透着些许偏执。

    “淑儿,你太傻了。”沈榭秋于心不忍地闭了闭眼,“我早与他镜破钗分,情义断绝,你这又是何苦呢?”

    “云儿,看到你回来,我真是高兴,老天总算没瞎了眼。”她抚了抚沈榭秋的脸,“你要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我现在的身份惹眼,唯恐你受我连累,不能时时相见,但求保重自身,静待时机,以盼来日。”

    替沈榭秋拭去眼角残余的泪痕,盛淑往后退开两步,“我先回去,以免惹人注目,切记,保全自身,乃第一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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