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雪
周泽远听到宁竹说的后,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让宁竹按照要求报名。
宁竹与他告别,打算今日就去莫叔叔的墓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与她一样,等这个消息,等了好久。
她跟许安阳和赵齐表示歉意,这两天又得请假了,她本想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两人,却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只说家中有急事。
许安阳和赵齐让她放心去。
宁竹离开单位,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花,她没有买菊花,而是买了一束白色的雏菊,在法语中,雏菊的花名,是玛格丽特。
她开车,往郊外的墓园开去,她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她只想独自去与莫叔叔说说话。
墓园离市里很远,开车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
通过车窗外看到的天空越发阴沉,宁竹想,燕城的雪将要下了。
到了墓园,宁竹把车停在停车场,捧着花下车,在门口做了登记,便沿着墓园的台阶走着,墓园里空无一人,宁竹只看到一方方立着的墓碑,穿插在常绿的松柏树间,一片静然。
她找到了莫叔叔的墓碑,每年都来,有时是自己,有时是和莫家人及父母,有时是在梦里,一个人来到这里,每一级台阶她都记着。
她把花放在莫叔叔的碑前,站起来,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看着莫叔叔那碑上的黑白照,那是他三十五岁时拍的照片,牺牲时,他也只有三十八岁,正值青壮年,有无限可能,但是因为那个凶手,他的人生永远定格。
宁竹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看着照片,看着照片中莫叔叔的眼睛,告诉他,案子破了。
“莫叔叔,十六年了,案件终于破了,我戏剧化地想过,甚至梦到过亲手抓到他,但是它来得好突然,没有一点预示,我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但我还是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您这个消息,想来您应该也听到了。还是要谢谢您,给了我新生。您跟我说过,您小时候就想去当维和警察,但是直到您离开,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不过莫叔叔,我会替您去实现的。”
宁竹无言站立,耳边传来沙沙声,她看见脚边掉落了一些盐粒般的雪,一抬头,天上飘下了许许多多的白,是燕城的雪下了。
莫叔叔下葬的那一天,也是一个大雪天。她的眼泪无知觉地流了出来。
她走得匆忙,并未带伞,却也不想离开,只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起来,看着侧柏上乘积了一些白,雪也越下越大,宁竹抚去肩膀和帽子上的雪。
一把黑伞将她笼罩进了一片阴影里,隔开了白雪,她侧目一看,是很久没见到的莫珩。
宁竹抬手抹了一下脸,触到的皮肤冰凉。
他消瘦了些,下巴还有没清理的青色胡茬,显得人有些颓,他把伞递给宁竹拿着,然后把他手中的花放在宁竹那束旁边。
“你怎么来了?”莫珩有些奇怪,来年二月才是他父亲的忌日。
宁竹收回视线,看着那两束花,上面也落了雪,她开口道:“案子破了,我来告诉莫叔叔,你呢?”
“案子,终于破了啊。”他的语气中有些哀伤,眼中升起些氤氲,眼尾也有些红,“我明年可能还在国外,怕我爸的忌日我回不来,提前来看看他。”
他说完,接过了宁竹手中的伞。
两人自从上次莫珩告白之后没怎么见过,后来莫珩给自己接了两部拍摄地点在国外的戏,就去了法国。
宁竹也不清楚他现在对自己的感情,但还是觉得之前说清楚是对的。
两人一时无话,只站立在伞下,纷纷落下的大雪渐渐把这个世界染白。
过了十来分钟,莫珩先开了口。
“走吧?雪下大了,容易感冒,待会路上也滑。”
宁竹点点头,两人并肩走着。
她边走边说,“明天你在莫家吗?我明天去跟莫爷爷说这件事。”
“在的,这次回来可以待久一点。你这两天不用上班?”莫珩问到。
“请了两天假。”
“那待会一起去吃个饭,你再回去,你小时候一难过就不爱吃饭,现在是一忙就不爱吃饭。”
莫珩把一家私厨的地址发给了她,她回答说好,莫珩是自己开车来的,两人分别上车后,各自往目的地开去。
他们走后,一辆黑色的车也启动,往同一方向开去。
莫珩路上给私厨的老板发消息订了餐,两人一到,就开始上菜。
周围的温度回暖,宁竹开始觉得有些饿了。
莫珩把她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
宁竹道谢,“谢谢。”又问他,“这次回来待多久?”
莫珩回答,“两个月这样,过年前可能就得走了。”
“又是去国外?”
“去欧洲。”
宁竹点了点头,继续夹菜,慢慢吃着。
莫珩看她有些红肿的眼睛,宁竹抬眸,视线对上他的,他却又躲闪着挪开了视线。
宁竹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他,“莫叔叔,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想去做维和警察?”
“没有。”莫珩摇了摇头,他小时候很吵闹,长大一点,喜欢赛车、冲浪什么的极限运动,后来非要考什么电影学院导演系,莫家没怎么限制过他,最后是被朋友推荐演了一部电影,一炮而红。
他和莫岱并没有走莫骁的路。
许是莫骁在他们俩小时候就看出来,两人性格不适合做警察,似乎没跟他们说过。
但却跟宁竹说过。
“他跟我说过,在我八岁的时候。但是他没实现这个心愿,莫珩,我准备去当维和警察。”宁竹看向莫珩。
莫珩抬头看她,她定定的望着他,眼神坚韧。
莫珩低头拿茶杯,“决定好了就去吧。”他知道,她想帮父亲完成这个心愿。
宁竹没回话,只颔首。
一顿饭吃完,莫珩准备去一趟公司,两人就此别过。
宁竹回了家,打开暖气,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她觉得有些疲惫,决定去被窝里睡一觉。
她梦到了莫叔叔。
她那时候才六岁,莫叔叔抱着她,她拿着莫叔叔的警帽,上面有警徽,闪闪发亮,她问莫叔叔:“这是什么?”
他回答:“是人民警察的标识。”
她觉得好看,又问:“以后她可以有吗?”
莫叔叔说到,“等你长大了,当了警察就有。”
她说:“那我想当警察。”
莫叔叔带着温柔的笑,夸她:“你很适合当警察。”
她仰着小脸,开心地看着莫叔叔。
转眼,场景却到了莫叔叔救她的那天,她没有跑,她看到莫叔叔被那个凶手捅伤,身上都是伤口,血流了一地,莫叔叔朝她说:"小竹,快走,去报警。"
宁竹顿时惊醒。
已经是晚上七点。
她其实一直下意识地回避想象她跑出现场后,莫叔叔被杀害的场景,尽管她也没看到,只看到莫叔叔盖上布的尸体。
所以,她也没敢去看那些卷宗,那里面有嫌疑人的笔录。
但是她梦到了,或许是莫叔叔在告诉他,没关系,直面那些也没关系。
她坐着回了会儿神,却听见手机震动来电,起身拿起手机,一看,是林稚的电话。
宁竹一边走出房间,去拿水喝,一边接起来。
林稚的声音传来,“小竹,你今天是不是去了莫叔叔的墓地?”
宁竹想起来她并没有跟任何人说,除了遇到莫珩,他知道,“是,我没跟你们说呢,你怎么知道的。”
“你去看看热搜,因为狗仔拍到莫珩了,说他疑是跟女朋友去祭拜父亲,我一看照片,那不是你吗?……”林稚还在说着什么,宁竹却没听进去。
宁竹没挂断电话,用手机点开了一个软件,看到热搜上第三条,就是林稚说的。
“我们俩偶然遇上的,我先挂了。”宁竹匆忙挂了电话,给莫珩拨了过去。
那头接得很快,“宁竹,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在处理了,你放心。”
“莫珩,莫叔叔不应该这样出现在大众视野。”宁竹声音有些颤抖。
“我也不想,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你也不应该这样出现。”莫珩声音有些低沉,“我会尽快处理好。”
“好。”宁竹挂了电话,拿着手机叹了口气,随意翻了翻消息,还好自己穿得很多,脸部也没拍清楚,估计也只有很熟悉的人能认出她。
她给林稚回拨了电话,说起了今天的事情,林稚感慨,案件终于告破了,犯罪分子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稚,你还在外地吗?”宁竹声音低低的,她有些希望林稚可以来陪陪她,她朋友其实不算多,也有些好友,但是都没到那个程度。
“是啊,唉,不然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找你了,别难过啊。”她安慰宁竹,“白天也没听你说,案子破了呀?”林稚问到。
“我本来准备跟莫叔叔说完,晚上再跟你们说的。没想到去看莫叔叔的时候,遇到莫珩了。就跟他一起吃了个饭……”
“他怎么样,之前你还跟我说你拒绝了他告白,他现在什么反应啊?”
“没什么反应,都说清楚了。”宁竹想起他躲闪的眼神,“希望他赶紧把热搜平息了。”
“会的,他们有自己的方法。”
宁竹正在通话的手机滴滴地响起来,她把手机挪到眼前一看。
是孟宴臣来电。
孟宴臣今天开了个会,傍晚应酬完,到了肖亦骁的酒吧。
肖亦骁笑话他,“还没想明白怎么追人呢?”
孟宴臣勾了勾嘴角,没搭话,坐到了他对面,肖亦骁正在吧台里调酒。
肖亦骁又便问他今晚喝什么。
他回答,“喝酒。”
“那我给你调一个。”
肖亦骁给他调了一杯度数没那么高的鸡尾酒,两人照常聊着天。
“你那进国坤的事怎么样了。”
“还行,今年明灏投资的销售额应该不错。”孟宴臣淡淡说到。
“那就行,你做生意咱也没必要担心哈,不过,怎么突然就转念了,以前不打死也不进国坤吗?真是为了别墅?”
孟宴臣喝了口酒,说到:“不是为了别墅。为了把年休假变成十五天,这个理由行吗?”
肖亦骁被他整无语了,“别给我开玩笑。”
“那我也没什么理由,想进就进了,进去了再说吧。”孟宴臣笑得有些散漫,把玩着酒杯,看着里面深红色的酒液。
“行。”肖亦骁拿他没办法,他一向这样,不想说的大概不会说,想说的时候自己反而要来找他说。
孟宴臣旁边坐着的两个人突然说话有些大声,他听到了莫珩的名字。
莫家老二,跟宁竹挺熟的。
“莫珩有女朋友了?还去祭拜他爸爸,我才知道他爸爸是烈士欸。”
“这照片看不清脸,不过看得出来女生应该挺漂亮,盘靓条顺的。”
"莫珩走的演员路线,又不是爱豆,有女朋友也正常吧。"
“我也觉得是……”
肖亦骁却突然把手机伸到他面前,孟宴臣看到他手机里的照片,是郊外的墓园,莫珩跟一个女生站在一起,一组图片,有他们撑伞站立的背影,还有一起走着的图片,最后还有两人一起去吃饭的照片。
女生带着厚围巾,脸部看不完全。
但是孟宴臣认出来,那是宁竹。
“有点像宁竹。”肖亦骁把手机递过来的原因就是觉得像宁竹。
“是她。”
“她这是去祭拜谁?怎么跟莫珩扯上关系了。”肖亦骁小声说着。
孟宴臣无声的摇了摇头,他大概知道她去看谁,但不知道为什么是和莫珩一起。
听她说,莫叔叔牺牲的时间是她十岁时的寒假,也就是每年的二月,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明显不会是现在。
她遇到什么事了?他很想问她。
孟宴臣盯着那张撑伞的背影照片。
他这一刻很希望,能帮她撑伞的,是他。
孟宴臣拿起一旁的大衣,落下一句,"我去看看她。"
肖亦骁挑眉,“下雪了,注意安全。”
孟宴臣颔首,步履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