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局外人
“东西就在老地方,你自己去拿。”
吩咐完这句后,路德维希舒舒服服地把身体放倒在宽阔的床榻上,他看上去很困倦,一沾床就闭上双眼,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他的房间意外的简朴,雪白的墙壁,简单的家具,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要不是墙上有张兄弟俩小时候的合照,估计让人以为这只是个能睡觉的客房。
拉斐尔熟练地从柜子里找到医药箱,装好药水后,他沉默地走到床前。
因为路德维希是平躺在床上的,所以拉斐尔只能单膝跪在床垫上,俯下身子给他滴眼药水,苍白的长发顿时在床铺上散落开来。
这个距离,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似乎连滚热的呼吸都是交织在一起的,拉斐尔看到路德维希睁开眼,那只暗金色的瞳孔机械地转动,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脸。
奥丁的医疗水平很高,路德维希这只义眼并不是简单的装饰品,而是奥丁高等研究院多年的心血,义眼内部有复杂精密的程序,耦合他的大脑神经枢纽,能让他和正常人一样“看”,甚至“看”得更清楚。
这只眼球表面流动着暗金色光芒,美得像罕见的金色宝石,但却感受不到任何人类的气息,仿佛是某种妖邪至极的圣遗物,让人联想到各种魔鬼附身的传说,触目惊心。
拉斐尔喉结耸动,终于开口询问道:“眼睛最近怎么样?很痛吗?”
“最近每到晚上都会很不舒服,我不得不把义眼取下来,因为经常熬夜,应该也有点炎症。不过你不用担心,没什么大问题。”
他伸出手指缠绕住垂在自己脸上的一缕白发,说话的语气非常温和,是那种很靠谱的兄长的口吻,嘴角的笑容体贴致死。
拉斐尔垂下眼帘,只好道:“工作别太辛苦。”
路德维希点头含笑:“都听你的。”
每当直视这只眼睛,拉斐尔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长久压抑于胸腔里的愧疚,几乎要吞没他。
路德维希的右眼不是生来就残疾的,而是十二岁那年为了保护拉斐尔,被绑匪失手刺瞎的。
拉斐尔刚来到这个家时还是个睡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公爵完全把他当亲儿子养,作为哥哥的路德维希也很宠爱这个弟弟,家里的仆人没一个敢怠慢他的,唯有母亲玛蒂尔达总是对他很冷淡。
但他似乎与生俱来地比同龄孩子更敏感纤细,虽然生活在锦衣玉食的公爵府,心脏却总是被不安和恐惧牢牢攫住,于是从小就发挥出自己讨好人的秉性,小心翼翼地经营和父兄的关系。
他的讨好行为成效显著,哥哥和父亲都十分疼爱他,但冷若冰霜的玛蒂尔达压根不吃他这套。
玛蒂尔达只一个冷淡的眼神就能让他如同轰雷掣顶一般,面对面时还能用出神入化的演技蒙混过去,但晚上躺在床上时却在内心焦虑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又是哪里惹得妈妈不快……恨不得世界上有时光机能让他穿回过去,把不完美的表现都一一修正。
他精疲力尽地讨家人的欢心,直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只是个局外人。
“夫人好像对拉斐尔少爷很冷淡,是因为他的发色和瞳色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吗?可这是先天性的基因疾病,也不能怪孩子啊。”
“嘘,我跟你说,拉斐尔少爷根本就不是夫人的孩子。”
“啊?那小少爷是谁的孩子?”
“谁知道,估计是公爵和外面的贱女人生的吧,这种事在他们这种家族也不少见吧,不喜欢私生子很正常吧。只是没想到连夫人这样骄傲的女人,都要忍受私生子的存在,为人|妻子可真难。”
偷听到家里佣人的谈话,刚放学回家的拉斐尔在玄关处站住了。在这之前,他是不知道自己不是母亲的亲儿子的,以为玛蒂尔达的冷淡只是因为他怪异的发色和瞳孔,压根没往不是亲生的这方面想。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喉咙本能地感到发紧,脸色苍白得像个纸人。
但没等他难堪地哭出来,刚下楼的玛蒂尔达听到这话先崩溃了,她甩开女仆扶住她的手,嗒嗒嗒地冲下楼,尖声叫道:“谁招来的人,滚!全部给我滚出去!管家呢,把他们都轰出去!”
玛蒂尔达的父亲也是个大公,她是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性格上有种纤细的神经质,她和公爵也算是青梅竹马,拉斐尔的存在对她来说是简直是耻辱。
拉斐尔吓坏了,扶着门框怯生生地喊道:“妈妈……”
谁知这句话把她刺激得更加厉害,她一把扯过小孩的手臂,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谁是你妈!我不是你妈!你妈早死了!不准你这样叫我!”
手臂和脸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害怕地尖叫起来,管家听到声音后冲进来把战战兢兢的佣人赶出去,又挡在拉斐尔身前挡住玛蒂尔达。
等到公爵从上班的地方赶来时,家里已经乱成一窝粥,客室的地板上全是瓷器碎片,大厅的全家福也让玛蒂尔达划得稀烂。
“你带回来的小怪物,害我在外面被人笑话!我不管!我要离婚,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我儿子!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呸!我信你个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
她刚想脱口而出什么时,公爵伸手捂住她的嘴,连拖带拽地把她抱上楼,中途还挨上几个巴掌。
拉斐尔呆愣愣地坐在地上,腮帮子上还有几道指甲的划痕,眼泪狼狈地糊在脸上,可怜得很。
管家无奈地叹气,把地上的小孩抱起来,给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当天晚上,玛蒂尔达犯病进了医院,公爵在医院陪床,家里的佣人因为乱嚼舌根全部被解雇,偌大的公爵府只留下拉斐尔一个小孩子。
拉斐尔窝在小床上抹眼泪,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的世界观便全部颠覆,原来他真的不是这个家的人,难怪妈妈不喜欢他,可最令他难过的还是……
正当他哭得全身颤抖时,忽然有人掀开他头上的被子,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拉斐尔。”
是哥哥的声音。
拉斐尔扑到来人的怀里,哽咽出声:“哥哥……”
最令他难过的还是……哥哥不是哥哥。
公爵平时工作很忙,玛蒂尔达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耐烦照顾,更不用说照看个来路不明的小婴儿,拉斐尔从小是哥哥带大的,路德维希手把手地教会他走路,说话,弹钢琴……看着他从奶猫大的小婴儿长成个乖巧可爱的男孩。
拉斐尔在外人面前都表现得很懂事,谁都看不出他那点敏感的小心思,只有路德维希在私底下认真问过他:“你跟哥哥说实话,你是不是爱吃甜的?”
拉斐尔到底年纪小,掩饰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睫毛扑闪:“没有。”
其实他是知道爸爸觉得男孩喜欢甜食显得很娘气,所以才故意表现出不爱吃甜食,他不止一次偷听到公爵和管家谈话,觉得自己性格软弱,不像个男孩子,很是苦恼。所以尽管拉斐尔很喜欢甜食,他还是会表现出不喜欢的模样,讨爸爸欢心。
路德维希神色复杂地摸摸他的脸蛋,无奈叹气,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会经常带他去外面吃甜点。
后来,路德维希进入诺顿初等军官学校接受训练,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拉斐尔为此还偷偷哭了很久。
拉斐尔小时候很崇拜这个优秀的哥哥,虽然和这个耀眼的哥哥相比,他显得灰扑扑的,没有存在感,但他从未妒忌过哥哥,反而一直因为有这样的哥哥而感到骄傲。
房间里,路德维希抱住扑到怀里的小团子,他是接到管家的电话后,匆匆忙忙从军官学校请假赶回来的。
尽管身体和精神都很疲倦,但路德维希还是打起精神安慰怀里的弟弟:“不哭不哭,哥哥在这里呢,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草莓蛋挞哦。”
草莓蛋挞是拉斐尔最喜欢的甜食,每次路德维希放假回家都会给弟弟带,甜滋滋的香味让拉斐尔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拉斐尔一边啃草莓蛋挞,一边抽抽搭搭地哭:“妈妈……不对,夫人说我不是她的小孩,爸爸不是爸爸,哥哥也不是哥哥,我根本不是这个家的人。那,那我到底是谁家的小孩?我爸爸为什么不要我?”
路德维希抚摸他头发的手一顿,显然他以前也不知道拉斐尔的身世,骤然听到消息也很惊讶,但他还是整理好表情温声安慰弟弟:“血缘没有那么重要,你永远是我的弟弟,这是绝对不会变的。”
拉斐尔摇头:“夫人说我妈妈早死了,我们压根不是一家人,我迟早要离开这个家。”
路德维希紧紧抱住怀里的弟弟:“不会的,拉斐尔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永远不会爱别人胜过爱你,我发誓。”
他热切地低语着,窗外泛银的月光打在这对依偎相拥的兄弟身上,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有一副《夏娃与亚当》的油画,伊甸园的毒蛇正朝他们吐出猩红的蛇信子。
这天过后,玛蒂尔达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回娘家过日子去了,公爵只好低声下气地追过去。而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拉斐尔的性格也愈发孤僻沉默。
后来,拉斐尔是私生子的事不知为何在学校传开了,他那时本来就因为异于常人的发色被同学孤立欺负,而知道他是公爵的私生子后,那些人又变本加厉起来。
拉斐尔上的学校是奥丁最有名的诺顿公学,学院秉承传统的绅士教育,注重学术、体育和文化艺术的全面发展。贵族和上层资本家的孩子在二次分化前,通常会进入诺顿接受精英教育。
路德维希也在这里上过几年学,学院的“希望之星”荣誉墙上还有他的照片,那张帅脸不知为招生办增加了多少业绩。和优秀的哥哥比,拉斐尔不够聪明,也不善于人际交往,因为那时的公学盛行“学长制度”,他经常被高年级的学长欺负。
但因为拉斐尔性格乖巧,长相又像小姑娘一样清秀漂亮,老师们也都很喜欢他,这自然引来其他同学的不满。
这天拉斐尔背着书包正要出校门,一个小胖子带着跟班们挡住他的路:“小怪物,我听我爸说,你不是你妈妈的亲生孩子?哈,亏你整天炫耀你那个哥哥,原来压根不是你亲哥,嘚瑟个什么劲儿。”
“哈哈,那你亲妈到底是哪里的贱女人?不会是妓女吧?你爸爸觉得丢人都不告诉你。”
“婊子生的小贱种。”小孩子那种天真的恶毒远比成年人伤人。
不堪的身世被当众戳穿,拉斐尔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我妈妈不是妓女!不许你们胡说!你才是婊子,你全家都是婊子!”
他像只发疯的小狮子一样扑倒为首的小胖子,整个人坐在小胖子的肚子上,对他又挠又咬,咬出血也不松口。
“杀人啦!小怪物要咬死我!救命啊!”
小胖子哪里知道这个平常乖得像小白兔的男孩疯起来那么不管不顾,吓得嚎啕大哭。
他身边的跟班们手忙脚乱地把拉斐尔扯下来,把拉斐尔推到在地,但谁也不敢扑上去打他,生怕被这小疯子咬伤。
拉斐尔从地上爬起来后就往校门口冲,他没有坐上来接他回家的车,而是漫步目的地往前冲。
既然公爵和夫人都不是他的爸爸妈妈,那他爸爸妈妈在哪里?为什么不要他?
冷冽的寒风灌入他的咽喉,刀割般的疼痛撕扯他的胸腔,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总之不想回到那个家,也不想再看公爵和夫人的脸色过活。
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记得当时路边的夜灯一盏盏亮起来,当他精疲力尽地走在这座城市的马路上时,一双钢铁一样坚硬的手捂住他的嘴,他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拉斐尔发现自己蜷缩在个黑暗的小匣子里,空间狭小,手脚都伸展不开,外面断断续续地传来男人的交谈声:
“这白毛小怪物就是那位大人的儿子?怎么长这模样,压根长得不像啊。”
“看情报来源应该是没错的,反正我们只负责把人带来,人没找错就行。”
“那这个大一点的孩子呢,啧,这小崽子凶得很,把老子胳膊都弄出血,废老大劲儿才抓住,不如杀了?”
“这……还是一起带走吧,我在电视里看过他,他好歹是公爵的儿子,应该也能成为重要的筹码。”
听到这样的谈话,拉斐尔马上意识到他是被绑架了,正当他恐惧得牙齿发抖时,他感受到有人搬起他身下的柜子,汽车引擎声响起,慢慢地将他带往不知名的方向。
“哥哥,你在哪儿……”
拉斐尔蜷缩在满是霉味的木柜里,低低地轻呼着。
在他最迷茫无助的时候,他心里想的还是哥哥,哥哥会来救他吗?
身上残留的药物和汽车的摇晃让他昏昏欲睡,他也不知道汽车是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应该是绑匪要换班休息。
就当他要睡着时,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他的柜子,有人在轻声叫他的名字。
“拉斐尔……”
柜子从上面被打开,微弱的月光透进来,拉斐尔不适应地眯起眼,终于看清来人的脸。
是哥哥,哥哥真的来救他了。
路德维希面色阴沉,今天正好是他从军校休假的日子,本来他在家里耐心等弟弟回来,结果听到司机急急忙忙地打电话说没接到拉斐尔,他连忙带上保镖,出去找人。
谁曾想这批绑匪是有备而来的,他身边的保镖全部被杀死,自己也一起被打晕带走。好在他身上的药效散得快,让他提前醒过来。
这群绑匪是图赎金吗?如果只是图钱还好,怕只怕这群亡命之徒要杀人灭口,难道和拉斐尔的身世有关?
他大脑快速地运转,轻手轻脚地把拉斐尔从柜子里抱出来,拉住弟弟的手赶快逃跑。
“走!快走!”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人生地不熟,自然走不快,不到半个小时后,拉斐尔就听到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绑匪追上来了。
“跑!给老子跑!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断。”
为首的黑衣壮汉脾气很坏,逮住两只小崽子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路德维希死死地将弟弟护在怀里,随便壮汉怎么打都不出声,鲜血一丝丝地溅到草地上。
身边的人赶紧劝阻:“老大,不能打!不能打!打死就没用了!”
黑衣壮汉手一顿,拉斐尔趁机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痛得他嘶牙咧嘴:“松口!你给老子松口!”
黑衣壮汉凶狠地抽出匕首,胡乱地往下刺。
“啊——”
“哥哥……”
拉斐尔颤抖地撑起哥哥的身体,几乎不敢直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路德维希捂住右眼,腥黏的液体淌满他的半张脸,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晕过去。
虽然及时赶来的警察把他们从绑匪手里解救出来,但路德维希的右眼因为伤势严重彻底失明了,以后只能安装义眼,作为一名军官学校的学生,这很可能对他以后的仕途造成影响。
拉斐尔知道这个消息后陷入深深的绝望,如果不是因为他乱跑,也不会被绑匪绑架,哥哥也不会失去眼睛。
“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你看他!你看他!他哥哥为他瞎了只眼,也不见他流半滴眼泪,这是什么白眼狼!”
“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路德维希眼睛瞎了!我还不能发火吗?你到底从哪里抱回来的小怪物?克死他亲妈,现在又来克他哥哥!”
在玛蒂尔达的尖叫声中,拉斐尔麻木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压在心头的强烈负罪感让他恨不得现在死了算了,省得等哥哥醒来后他还要去见他。
但他终于还是没能见到哥哥,听说自己的外孙眼睛坏了,路德维希那个当将军的外公气势汹汹地把女儿和外孙都接回家了,拉斐尔反而松了口气,然后又在心里狠狠埋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死掉。
绑架案的影响很大,拉斐尔也没再去学校,因为医院判定他情绪不稳定,学校怕他发疯伤到其他孩子,劝他休学,公爵便招来个家庭老师住家给他上课。
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omega,外表端正但性格极其古怪,喜欢用恶作剧捉弄拉斐尔,把他惹哭后又会耐心地把他抱在膝上安慰。他后颈的腺体会散发出熟透的果子一样的香味,那股omega独有的甜滋滋的味道,那种母性的气息和温暖,让拉斐尔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抚慰。尽管那其实是极其卑劣的行经。
拉斐尔在日记里这样记载:我很讨厌他的恶作剧,可如果我向爸爸和哥哥告状,他一定会被辞退,我有点舍不得……唉,我的“梅菲斯特”老师。
现在想来,他后来那变化无常的古怪情绪,很可能就是那个老师教出来的。
长大后他愈发迷恋omega的信息素,甚至到达成瘾的地步。
曾经有个记不清名字和长相的omega万分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你这个男人不像出来找乐子的,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儿子一样……有趣,真是有趣。”
发热期的他昏昏沉沉地把脸贴在那片泛出乳香的皮肤上,感觉身体像是轻飘飘地浮在半空,意识却沉溺水底。
无论在哪个地方,他都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世界于他只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陌生景象,他宁愿溺死在omega的信息素里。
“你在想什么,拉斐尔?”
温柔的嗓音将他从过往的回忆中唤醒,拉斐尔手一抖,药水便落在身下人的脸上,似是一滴清透的泪。
身下的路德维希用一种细致缠绵的眼神注视着他,那只暗金色的义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罪孽,亏欠和怨憎交织在一起,排山倒海朝他袭来。
拉斐尔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起来,随手把药水瓶放在床头柜上,语气生硬冷漠道:“滴好了,那我走了。”
路德维希叫住他:“你看上去很不高兴,是因为我让你去出家的事吗?还是因为我要结婚的事?”
他笑容微敛:“我总觉得自从你上完大学回到奥丁后,我们之间就生分了,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
拉斐尔麻木地扯扯嘴角:“不敢,你是我最尊敬的兄长,你做什么事都是对的。”
“那你过来一下。”
“不了,我等会儿还和别人有约。”
“那就推掉。”
“我偏不。”拉斐尔露出乖戾的笑容,像是青春期叛逆的男孩,在纵容的兄长面前肆无忌惮地亮出看似锋利实则稚嫩的爪子。
路德维希的笑容忽然变得温情起来,拉斐尔好像也觉察到他的态度有点像在撒娇,嘴角立马向下撇,气氛再次变得古怪。
“拉斐尔,”路德维希疲倦地叹气:“你不要和我闹别扭,最近我真的很累,经常加班开会,你好歹心疼心疼我,陪我睡个觉吧,半个小时后我又要去凯撒大殿开会。”
他躺在床上朝拉斐尔伸出手,眼神中透出长兄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味道,暗金色的瞳孔深处是旋涡般的黑暗。
双方的眼神在沉默中反复拉锯,最终还是拉斐尔再次妥协,他默不作声地躺下,任由对方温热的身体贴上来,在他耳边低笑出声:“你身上的味道好香……”
兄弟俩缄默地相拥,拉斐尔眼神木然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与此同时,宇宙深处,一支舰队穿梭在陨石和星海中,每艘星舰的舰身上都印有白蔷薇的花纹,那是海兰德总督的家族徽章。
主舰的祈祷室里,一个身穿白衣服的男生正在低声诵读《圣经》,他的头发是高洁的淡金色,皮肤牛乳般洁白,虔诚的面容端庄沉静。
有人在门外叮嘱道:“雪莱,明天我们就到奥丁了,你今天记得早点睡。”
脚步声渐渐远去,雪莱停止诵读,墨绿色的瞳孔极其沉静,他合上面前的《圣经》,书的封面上镶嵌一把金色的十字架。
他就是海兰德总督的幼子,一位在教会学校长大的虔诚信徒。